宴酒(二)
次日夏元鼎起了個早,趁著葉渺未去晨練前先到了帥帳求見。葉渺身上素不著鎧甲,只是一身簡素的白衣,神情清冷,手邊不知看著什么文卷。他心中忍不住暗暗嘆了一聲,這葉家主確是神仙中人,被啟霞攪進了這爛泥一般的東南局勢中,稍有不慎就是抄家滅門的下場,周身居然還能不沾一絲煙火氣。 葉渺從各處撤退情況的軍報上抬起頭來,“夏將軍來得好早,是營中出了什么事?” 夏元鼎道,“末將所屬營部已經整頓完畢,今早前來,是想向元帥請命為先鋒,攻打茶溪、杜陵一路。” 這兩城所在的位置是他提前看好,都是沒有幾個月打不下來的地方,便是一時不能攻下,葉渺也無話可說。且茶溪在沿岫江進朱華雪山的關卡上,若大軍掃清兩江沿岸,他也來得及會合。他心中計算,等著葉渺問他緣由,好取了這個差事,免得跟在葉渺周邊耗損兵力,反受了牽連。 葉渺輕輕唔了一聲,“茶溪……夏將軍要親自帶兵去打么?帶多少人去?” 夏元鼎道,“末將手下常練的熟兵自有七千人,再請元帥撥調三千人,湊足一萬之數,末將自信可以拿下這兩城。” 他聽見這位葉帥的語氣甚至有些輕快,“行吧,夏將軍要的三千人,是要我這幾日練過的兵,還是自己有什么別的斟酌?” 夏元鼎忙道,“這個自是一切聽從元帥安排。” 葉渺笑道,“懂得冥靈戰法的士兵不多,你若要,也只能給你五百人。” 他起身謝過,又狀似隨意地問道,“元帥拿這些兵士,可有中意的領兵人選了?”如若沒有,他倒是可以跟這位葉帥推薦推薦。 葉渺道,“這個么……”他豎起耳朵聽著,就見眼前天人一般的元帥大人緩緩笑了笑,“多謝夏將軍關心——我親自去。” “風鷯,帶夏將軍去點兵吧。” 兩日之后午初一刻,朱華雪山經過二十余日改造的守山大陣正式啟動,江南地脈被陣法引來的雪淵寒氣切斷,從岫江出海口開始凍結,寒氣一日千里,止步于出云江,然而與冰天雪地只一江之隔的江北大營還是受到了影響,不及入夜,眾將就換上了厚厚的棉衣。風鷯重又和郭郡守確認過一遍守衛事宜,就準備去給葉帥送明日點兵的名冊,衛兵說葉帥獨自去了江邊,她也只好抱著名冊找了過去。 夜沉風冷,出云江甚至被寒氣凍出了短暫的凌汛——只是受到陣法余波的出云江都尚且如此,南面直接被凍結了出海口的岫江又該如何?只怕已然是水漫江南,冰封千里了。她這次從淞湖離港來到江南,也曾浮光掠影地看過兩眼那煙柳繁華之地,卻不料當時匆匆一面,竟成永別。她沿江岸走了一陣,就在石磯上看到了葉渺,修真之人無懼寒暑,葉渺身上仍只一層薄薄的單衣,凌江而立,身下是風送浮冰的脆響。 她用輕功越了過去,點足落在石上,葉渺回頭看了一眼,“事情辦完了?” 風鷯將名冊雙手遞過去,“每五人一個小組,組中熟習法陣者一人,熟習符咒者一人,尋常士兵三人。先前cao練熟的三千人盡數如此編法,共得一千五百組,計七千余人。” 葉渺道,“算半成的耗損。” 風鷯略一思索,“七千正軍,五百替補,尋常士兵沒有自保能力,應該折損得更快,那就再加兩成,一共六百人替補。”她在軍中數日,清楚對陣冥靈的傷亡情況遠遠高過眼下的估算,稍稍猶豫了一瞬,就道,“往日輔國公帶人守城,每次也要有一成傷亡,葉帥明日是出戰,按這個算是否太少?” 葉渺語氣平靜,“追捕冥靈而已,又不是和人打仗,死不了那么多。冥靈沒有神智,近乎野獸,所仗者不過無形無體,輕靈迅速而已。守山大陣鎮住江南后,地脈截斷,冥靈越不過出云江來,帶人去也就是圍剿作戰。倘若這樣都打不出個所以然來,帝國軍就可以原地解散了。” 風鷯低頭應是,葉渺轉身從石磯上走了下去,沿著江岸漫步,“夏將軍到杜陵了?” 她便將夏元鼎今日下午送來的軍報簡要說了一遍,一路回了帥帳,壁上掛著一副元帥輕甲,一副重鎧,這兩件是葉渺自京中帶過來就沒有用過的東西,風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明日點兵時我會穿輕甲的。”葉渺余光掃見了她的小動作,淡淡地開口解釋了一句。風鷯忙道,“下面的兵士們應當不會在意——” “下面的人不在意,京中卻有人要在意,”葉渺揚眉看她,“倘若我以玄門衣冠領兵,傳到陛下的耳中,那領的該是誰的兵?” 風鷯登時醒悟,她是葉渺一手提拔的人,自然樂見葉帥以仙督之名廣收軍心,卻不代表整個江北大營也是。無論是看起來忠君愛民的郭郡守,還是陽奉陰違的夏將軍,本質上身后都有著和帝京千絲萬縷的關系。她出身草莽,本來諳熟這些際會關系間的微妙之處,一點就透,“屬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