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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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離家二十個月。而其實我這生,從未試過擁有一個實質(zhì)的家,離開得再久,也不會感覺漂泊無根。 那是個北地草原的初夏天氣,午間還很涼爽,我正在一趟九日九夜的跨境度假聯(lián)運火車上,穿著白衣黑褲侍者制服,偕一名同事沿著走道,向各臥舖隔間送午餐。 派這類餐盒時,我習慣帶著失焦的眼神移動,因為我不想看清楚遞到旅客手上的食物有多難吃。我曾經(jīng)是以煮食取悅顧客的人,已自然而然將自己放在服務人客味覺的位置,即便這些爛糟糟的食物并不是我煮出來的,一見客人那失落的表情,我始終良心不安。 走道盡頭的隔間里,我遇見這名腆著大肚腩的客人,要求我給他多一份。他身邊同等噸位的的老婆也是一副嗷嗷待哺之狀。我心想你們以為在坐飛機?表面上卻很客氣地解釋:「是這樣的,先生,如果您多要一份是沒問題的,但是車上實在沒有再多另外一份了。不過,餐車還有現(xiàn)做的菜式,是更美味的,請問有甚么可以幫你加點的?」 「餐車東西那么貴,」客人老婆冷笑說,「反正都一樣難吃,我們干么上餐車去給你們宰?你多拿一份來,我們將就吃飽就是了。你別騙我,車上也沒坐滿,我就不信沒有多的餐盒。」 那大肚子男客人說:「你是新人是吧?這條線我們坐過多少次,從來沒有少給過餐盒,你怎么騙人呢?」 你媽才騙你,你爺爺才騙你,東西難吃你還吃兩份?正牌的豬公豬婆。我心中低級怒罵,仍掛著誠懇微笑,說道:「本列車的確是滿座的,多馀的餐盒也已經(jīng)在其他車廂發(fā)送完畢,剩下一份了。您看到的空位,應該是客人暫時有事離開。」停一停,又問道:「請問我可以為兩位拿餐車的menu過來嗎?」 一位資深同事走過我身邊,在我背上輕輕彈了一下。我知道他這一彈的用意,這是共事以來約定的暗號,叫我對無理取鬧的客人別太客氣。我總是放不下從前經(jīng)營餐飲的規(guī)矩,對無須親身負責的事件太過在意,殊不知在這些越境奔跑的列車上,龍蛇混雜,多數(shù)資深服務員不是能躲起來摸魚便躲,要不便是粗聲粗氣敷衍,只盼旅客少來找自己麻煩。我以餐廳與航空公司的規(guī)格來禮遇客人,客人沒見過,還以為遇到難得的出氣筒了。 豬公豬婆自然沒有放過我,一高一低地數(shù)落起來,聲音越來越響,已有其他隔間的旅客暗暗過來窺看。他們先是指責東西難吃,又誣衊我們偷藏餐盒,邏輯頗為矛盾,不知難吃的餐盒有甚么好偷藏?然后他們又罵到了火車聯(lián)運的網(wǎng)上訂票系統(tǒng)常常故障,跨境證件檢查時間太久,上車來的移民局人員態(tài)度惡劣。我退到隔間外的走道上,連連鞠躬道歉。 待他們罵到口渴停下來喝水,我假笑著說道:「是,是,多謝兩位的意見。兩位需不需要我拿旅客意見表過來?」一邊尋思,如何轉(zhuǎn)變臉色給他們好看,才不至于看起來人格分裂。恨不得手上就有兩張旅客意見表,塞入他們兩張冒著油光的豬嘴。 突然有個人來到隔間門口,在我身旁叫道:「不好意思!」 我們?nèi)齻€人,不,一個人兩隻豬,同時轉(zhuǎn)了頭。那名穿著亞麻綠色薄針織衫的旅客說:「我這里有一份沒開過的飯盒,不如你們請用吧。」 長途火車一如飛機,旅客在走道上來來去去很常見,這名旅客從走道另一端過來,那是我同事的服務范圍,因此他靠近時我并未留心。他將一份餐盒遞到那隻豬公面前,有些靦覥地笑笑,cao著與我腔調(diào)類似的口音,向豬公說:「我吃零食吃飽了,不需要吃午餐。請用吧。」 豬公失去了清算我的引火題材,立即安靜了。豬婆則指著我說:「你最好拿意見表過來,記住多拿幾張。這么黑的鐵路公司,我一張紙可寫不完。」 我彎腰道:「好的。另一份餐盒馬上送過來,我也會很快拿幾張意見表給兩位的。」 那名旅客似乎想替我們調(diào)解,又訥訥地不知怎么開口,只一直站在我身畔,直直盯著他們,以表明對我的支持立場,顯然這是個不擅辭令的人。豬公豬婆開始張嘴大吃他們批評了一輪的飯盒,二張油嘴被塞滿,無暇再罵。我解脫了,于是低聲向那名旅客說:「謝謝您。」 我的聲音發(fā)顫。被客人怒罵時我從不介懷,這一對夫婦也并非我服侍過最不可理喻的顧客,我撞見過在洗手間集體偷抽菸的,勸阻時差點被那群酒鬼拿菸頭攻擊,害我以為他們吸的是亢奮毒品,當時老子赤手空拳,可還是鎮(zhèn)靜以對。可是此刻我的語調(diào)就是難以平復,那名旅客身上的清新氣味幾乎令我神智潰散,皂香、木香與體味混合,聞起來那么舒服。 ──那么熟悉。 我不敢望他眼睛,不敢望他嘴唇,不敢望他套著柔軟線衫的胸膛。我又向他淺淺鞠了一個躬,轉(zhuǎn)過身去,推動飯盒車,便往另一卡車廂前進。 他跟隨著我直到兩卡車廂交界處,在我身后才剛關上的自動門又被他撳開。 我回頭,這次把他看得很清楚。他額前的頭發(fā)比我印象中要長了一些,加上人在旅途的悠然模樣,更多了幾分不羈況味。針織衫下方是未系皮帶的灰色丹寧長褲。在這季節(jié),旅行此地仍須保暖,而那不太單薄的褲管顯得他硬挺俊秀。這趟列車沒有空調(diào),北方初夏的微涼空氣里,他體溫烘出熟悉淡香水的味道,繞遍我全身。 我說:「你不吃那個餐盒的原因,應該不是吃太多零食。」 那旅客搖搖頭:「唔,不是。」 我說:「是因為餐盒太難吃。」 「對。而且連樣子都難看,菜不像菜,rou不像rou,實在糟蹋食料。」 我又說:「上車前你一定早有準備,自己帶了糧食,足夠吃好幾天,再到中途停靠城市買食物。」 那旅客頷首說:「是。」 我問:「是甚么?」不等他回答,我接著說:「等等,讓我猜。一定有蒔蘿香蒜橄欖油沙丁魚罐和丹麥甜醋洋蔥生鯡魚罐頭,一定有種籽雜穀麵包。至于青菜,應該是去餐車點greeowarmsalad,或者鄉(xiāng)村濃湯,又或者兩種輪流點。」 「完全正確。不過那個greeo醬不是很好呀……」那旅客苦惱地說。 我接口:「我知道。你覺得松子不夠多。」 「而且很像冷凍過又解凍,油份的分佈很奇怪。鄉(xiāng)村濃湯的麵包糠也不是很香。」那旅客說。 對話至此結束。我轉(zhuǎn)身進入隔壁車廂繼續(xù)工作,他也總算肯讓那扇自動門關上休息。那一日我未再踏進他的車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