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jié)，前幾日雨水不斷，連室內(nèi)都總帶著點輕寒。今日庭院中倒是日頭正好，附以開得盛極的海棠，花飛蝶舞，好不養(yǎng)眼。

    林傾玨體質(zhì)偏寒，苦于這揮散不去的濕氣已好幾日了，逮到這好天氣，午后就差人搬了把酸枝木搖椅在院中曬太陽。

    輕柔的風(fēng)拂過，她的衣袂隨風(fēng)而舞，飄到一旁跪著的陸卻面前。

    林傾玨看向正跪在一旁格外安靜的人。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衣袂似有似無地?fù)现倌臧櫰鸬谋牵S是帶來癢意，他湛藍(lán)的眼珠直直盯著那根衣帶，顧及她才沒伸出手去抓開。

    真的像極了貍奴，林傾玨翻了個身，讓身子壓住不聽話的衣袂。久違地感到如泡澡般的暖意。陽光柔柔的并不耀眼，她瞇著眼看著青穹上各形各色的云，腦海中漫無目的地閑思。

    青珊在屋里干活，絳月一聽她說不用在邊上候著，就急吼吼地出去玩了，此刻近處就她和陸卻兩人。他長相柔美，腦子卻不傻，挨了幾頓罰后。明白除了呆在林府，他別無他選，倒是一改剛見那倒胃口的作風(fēng)，變得有幾分乖巧。

    正安安分分地跪在硌人的石板上，這感覺一定不怎么好，要不他也不會隔會兒悄悄抬起一只腿休息段時間。

    林傾玨也并未生出讓他回屋的念頭，畢竟貓兒還是得適當(dāng)?shù)貢駮裉枺拍荛L得毛光水滑的。那這次就睜只眼閉只眼罷了，林傾玨閉上眼，不會兒竟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前幾日綿延的雨水殘留的寒意，通過青石板浸過單薄的布料，動輒被罰跪的雙膝，酸疼難耐，陸卻簡直苦不堪言。這得留下個毛病了，陸卻心里如明鏡般。

    他側(cè)過頭去看那好不安逸的郡主，措不及防地看見一張?zhí)耢o殊美的美人面。她要是一直如同睡著般安分就好了，陸卻終于敢用大手搓揉下發(fā)酸的膝蓋。

    這段時間日日跪著，膝蓋上的淤青就沒消過。他皮膚又白，看起來傷勢可怖極了，不知道受了什么非人的對待。不過這郡主對他，也確實不同個人也就是了。

    陸卻的眼不自覺被這滿園的珠簾粉棠吸引，開得正盛，撲天蓋日地傾灑下來，當(dāng)真如其名一般。這品種并不名貴，只不過他平日里被拘在陸府，連個踏春也未曾有過。

    小時頑劣，聽聞陸漣的其他孩子們談?wù)撋显?jié)燈會何等的繁華，他翻墻出門，其實那天已不是十五，街上只不過寥寥幾家鋪子還賣著花燈、蜜餞等小玩意兒。卻已經(jīng)是他小小世界里，目之所盡的繁華。

    回家時，即使他唯一一件尚算體面的衣服上，沾滿了被人推搡所致的臟污，他還是興高采烈地拿著那盞在河邊撿的小花燈。

    直到他和母親被大怒的陸漣關(guān)進(jìn)廢舊的柴房，母親生他時難產(chǎn)，本就體弱。住進(jìn)了那四處漏風(fēng)的柴房更是一病不起，自那后母親便再也沒下過床。

    他自知長相奇異，陸家容不得他出門面世，教人知道陸漣有這么個怪物兒子。小孩子沒人愿意跟怪物當(dāng)同胞兄弟，連被他看上一眼他們都覺得晦氣。也沒人看得起他的胡族娘親，他們都認(rèn)為要不是這異族人罪孽深重，怎么生出的兒子面帶異相。

    只是不知母親這時在作甚呢，一思及此，陸卻心情愈發(fā)低落。垂頭喪氣地，腦袋像打了霜的茄子。

    “娘親——娘親——不要丟下我——”卻是那搖椅上的姑娘似是魘住了，翻來覆去，香汗淋漓，鬢發(fā)潮濕地貼在臉上，狼狽不已。

    這女郎向來孤高自傲，陸卻何曾看過她如此脆弱如孩童的樣子。

    想來這京中傳聞也不盡是胡言亂語，都說先帝猝然薨逝時，當(dāng)上還只是個孩童，朝內(nèi)朝外各股勢力虎視眈眈。

    林家百年權(quán)貴，林丞相權(quán)傾朝野，威逼利誘下，長公主事急從權(quán)，下嫁于他，這才穩(wěn)了蕭家的江山。傳聞還說當(dāng)年長公主已有屬意駙馬人選，兩人性趣相投。那人知長公主嫁于他人，立馬剃度出家，皈依佛門。

    長公主先頭常年在外游山玩水，縱情山水。兩人婚后感情不睦，將近十年，才得了這一個女兒。

    想到這，林傾玨在他眼中似乎變成了易碎的瓷娃娃。陸卻伸手輕推了推搖椅，拿自己的手充當(dāng)蒲扇給她扇風(fēng)。

    林傾玨倒還真被他這蹩腳的對付孩童招數(shù)，哄睡了過去。

    開得飽滿繁麗的海棠樹被壓得低垂，花下少年少女的顏色都不遜于這春日正盛的景色，構(gòu)成的畫卷恍若如夢般靜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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