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場暴雨
書迷正在閱讀:公主嫁道(H)、穿成侯府丫鬟后(古言,bg)、鴛鴦眼(古代 高h 短篇)、天價情債賣身還(nph)、爛泥(母子)、女配是第三味藥(nph、男友死黨皆睡遍(nph)、雨過,天晴、片段人生、藤蔓(1V1校園)
凌晨五點零三分,窗戶外邊,濛濛的一方窄天,已經浮起了幾綹魚肚白。 一捻蒼白的光線,被微涼的空氣,漂滌得又鋒又銳,好像一片薄薄的瓦,斜斜地刺將過來,哐哐地撞擊著玻璃,震顫不休,催促著床上的郁昌,從驟然瓦解的黑暗中蘇醒。 夏日夜短,他近期又失眠,滿打滿算的睡眠時間,也不知有沒有四個小時,意識逐漸清明,不情不愿地掀起眼皮時,兩只斑布著細細血絲的眼球上,都像蒙了一層翳,粘黏不清,仿佛搖散的生雞蛋一般,黑的白的,混在一起,含著一股煞人的濁氣。 他剛剛醒來,頭腦有些發(fā)昏,躺在被褥里,一時之間,也不怎么想動彈,癱了一會兒,摸索著伸出胳膊,去夠床頭柜上的手機。 如同在和某種看不見的存在作斗爭似的,郁昌撳亮屏幕后,面對著花花綠綠的圖標,足足捱了半分鐘,才敗下陣來,最終,還是動了動手指,點進了工商銀行的APP界面。 近段時間,幾乎每隔幾小時,他就要往自己的賬戶看上一眼,盯著那串早已爛熟于心的存款金額,仿佛一種新近染上的強迫癥。 十七萬六千九百八十七,其中的絕大部分,在不久之前,剛從一年定期里緊急取出來,小數點的后面,跟著聊勝于無的兩位數字,九毛四分,接近一元,放在當下,也算是一筆巨款。 這是郁昌迄今為止的全部存款,靠著日復一日的省吃儉用,從手指縫里面,硬生生地扣了下來——對一名高中學歷的、尚且不滿二十三周歲的年輕人來說,考慮到他毫無依仗,在獨自工作的同時,還全力供養(yǎng)著胞妹的事實,于情于理,這都是一個不錯的成績了。 當然,如果說,再加上那筆可能過不了幾個月就要到來的賠償金,在他八月末的生日那天,賬戶里的余額,也許會大為變動,嘩嘩上跳著,為自己帶來一份不得不接受的驚喜禮物,突破二十萬人民幣的“大關”。 這并不是白日做夢,或者空xue來風。公司的相關事物負責人,已經有意無意地透露出了口風,只需要郁昌自覺一點,不爭不辯,保持著當下的現狀,對決策順從而妥協(xié),那么,他仍能獲得較為體面的離職,甚至地,可謂是一次風光大葬了——按照三年的工齡來算,N+1的賠償金,再加上年終獎,去除掉三倍平均工資以外的個人稅務,加加減減之后,他差不多能夠一次性進賬六萬,完全值得在酒余飯后,從口袋里掏出來,用作吹噓的資本,讓那些與勞動仲裁纏纏綿綿的倒霉蛋,為此而嫉妒得發(fā)狂。 幾天前,就連因為職務范疇拓展,像個不停打轉的陀螺一樣,忙碌不休的劉青云,都從百忙之中,抽出了寶貴的時間,專程找到郁昌,進行了一次不怎么愉快的簡短談話。 當時,郁昌正坐在工位上,翻看著meimei的朋友圈。 他現在沒什么工作,來公司也只是例行打卡,像個透明人,有他沒他都一樣,無所事事之下,也懶得裝出一副認真的樣子,兩條長腿岔開,大喇喇地抻著,懶懶散散的,像古人所說的簸箕,迥異一眾摸魚都小心翼翼的同事,顯得很不雅觀。 meimei久未更新動態(tài),照片說說的相關消息,都是停留在幾個月前,郁昌從最新發(fā)布依次往下翻,直到再也加載不出更多的東西之后,再從底部翻回來,反復十幾次,快要把所有文案倒背如流,連圖片上的一個小像素點,都能背板似地默出來。 他不禁為此煩惱起來,懷疑自己早已被無知無覺地打進了冷宮,分進了“該組用戶暫不可見”的組別,在聊天欄躊躇徘徊了良久,到了最終,還是決定放棄,等到郁燕放學之后,再問一問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當郁昌短暫地拋開種種現實,沉浸在視jian之中時,那個在五月初期,便與自己動若參商的、久違的老熟人,竟然再度現身了。 “郁哥。” 劉青云弓著背,顯得有些不安而局促,兩只凸顯著骨節(jié)的手,好像不知道要往哪里放似的,一時垂在身側,一時緊貼褲腿,不自然地頻頻扭動著,仿佛被雙盤吸蟲寄生cao控的僵尸蝸牛。 “這些天,你應該也知道賠償的事了……” “實話實說,能順順利利拿到這筆錢,真的不容易,張老師他雖然不高興,但在這方面,已經很照顧你了——唉,郁哥,你別怪我,都是打工的,老板說什么,我們照辦就是了,怎么掙不是掙,何必跟他們犟著來?” 不知為何,在搶走所有資源后,對方仍然把他當做前輩來對待,放在如今來看,竟虛偽得有些真誠。 “說真的,要不,那天商量的事,郁哥,你再好好想想吧,畢竟,他也不是眼里揉不得沙的人……你要是想通了,改了主意,直接聯(lián)系我就好了。” 從出生到現在,除了meimei之外,郁昌唯一偏愛的顏色,就是百元大鈔上彤彤的紅色,唯一主動的事務,便是核算到期存款的金額利息。做了將近三年的銷售,錢把他的自尊心壓了一頭,即使人前背后兩模兩樣,又卑又亢,轉頭就上演川劇變臉,表面上,也得做出一副好看的樣子,阿諛一番,至少要哄人高興,飯碗所在,由不得任性。 照理說,這種看家功夫,郁昌不說爐火純青,也算得上游刃有余——至少,以平素的水準來看,那一天,即使心存再多顧慮,在隨手就能捏死自己的張澤仁面前,他也會委婉一點,絕不會像個絲毫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小子一樣,拒絕得那么快,那么生澀笨拙,幾乎讓對方下不來臺。就算,當時所謂的在場觀眾,只有一個無足輕重的后生,可是,話已經說出來了,他已確然地落了人家的面子,依此來看,如今的結果,著實如同劉青云所言,是對方心存慈悲,網開一面了。 不得不說,人是一種無序的動物。 至少,郁昌在午夜夢回之際,回想起自己的所作所為,偶爾地,也會一陣恍惚,像看了一場與己無關的大戲。 他眼睜睜地,看著回憶之中,那個與本人一般無二的青年人,一步步走向既定的未來,心里卻十分麻木,無波無瀾,死水一般平靜,仿佛一個高高掛起的、漠然無比的觀眾。 郁昌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了,著了什么道法,入了什么魔障——無論是敏銳的危險直覺,還是不愿就此淪為提線木偶,亦或者,干脆承認,在那個時候,就是腦子一時抽風,連富貴險中求的道理都忘卻了,臨門一記窩心腳,把財神爺踹出八里地,親自把大好河山拱手讓人,只能說求仁得仁,一切都是自作自受。 他分不清,在自己的內心深處,到底有沒有真正為此后悔…… 亦或者,從另一方面講,在此時此刻,還沒有出現足以推動郁昌孤注一擲的真正動力,一次絕對無法承擔的巨大代價。 大雪皚皚,螞蟻趴伏在地下巢xue之中,遲鈍地抽動著觸角,少見地怠懶下來。 它沒辦法依照原來的方式獲取更多的資源了,不過,萬幸的是,看上去,洞xue里儲存的食物,似乎尚能扛過這個寒冬。 只是,它再次犯了相同的錯誤。 自然,那時的郁昌,并沒給劉青云什么好臉色。 畢竟,自我反省是一方面,真要遇見了,沒問候對方八代祖宗就算不錯的了。 更何況,到目前為止,面前之人,與其口中親親熱熱的“張老師”,已經榮譽并列郁昌心中“最討厭的人”榜單第一名—— 要知道,這份桂冠的潛在爭奪者,可謂是人山人海,能夠一路踩著競爭對手的尸體高歌猛進,足以證明他們非凡的實力了。 郁昌抬起頭來,扯動嘴角,沖對方笑了笑,有些陰陽的味道,咖色的眼珠往上翻了泰半,半隱不隱的,一句暴躁的“快滾”,在舌尖溜了幾溜,好懸才忍了下來,將臟話忍氣吞聲地收回去。 但是,在最終,他還是拾起理智,想起某種程度上,對方作為下放的耳目,也代表著張澤仁的態(tài)度,要是再得罪狠了,之后發(fā)生什么事,譬如一紙離職文書上,到底寫著非自愿還是自愿,就不好說了。 于是,他能做出的所有反抗,也只是那一聲冷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