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場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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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的燈光白熾得耀目,班主任垂著頭,瞇起眼睛,徐徐翻動著那本被女孩涂抹得亂七八糟的資料,仔細地瞧了瞧赤紅顏色標注的錯題,咂了咂唇,吁一口氣,“這道題錯得不應該啊。” 他伸出油黃的手,把一摞摞堆砌在桌面上的教案隨意地抹平,拈出一張夾雜其中的試卷,鋪展開來,拿筆圈出幾道,遞進女孩懷里,“明天中午之前,能做完嗎?把思路全部寫下來,我再給你仔細講講。” 郁燕“嗯”了一聲,禮貌地彎了彎腰,道:“謝謝老師。” 自從那次雙周考之后,眼前這名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鏡的、異軍突起的后起之秀,就真正地引起了班主任的注意。 再加之,對方端正的態(tài)度,著實不像是一時興起的偶然為之,這位主修數學的指導教師,自顧自地思忖一番,便將她從以往的“差生分組”里面,撣撣打打,拂去一層不成器的灰塵,挑挑揀揀地拎了出來,像對待班中為數不多的幾個苗子一樣,暗暗押上了寶,三不五時,便把人單獨叫出來,詢問學習的總體進度,再衡量當下情況,開上一次量身定制的小灶,期望在高三之前的分班考里,這名幡然醒悟的學生,能夠再次祭出一份亮眼的驚喜。 當然,這種重點的關注,確實讓郁燕失去了一些休憩的時間;并且,就此之后,就像所有學風不那么優(yōu)良的院校之中,那些被老師偏愛的學生一樣,她自然而然地,被劃分進了絕大多數同窗的對立面。 那些同齡的孩子們,看向她的眼光,在這種明顯的氛圍之中,逐漸地改變了。 他們帶著一絲難以理解的不屑,與一種羞于披露的艷羨,有意地扭開了頭,錯開了步調,潛移默化、涇渭分明,把“背叛”的郁燕,歸攏進了“書呆子”的階級—— 雖然,她還遠遠達不到那個程度,而班級之中,原先的頭等生團體,也并沒有透露出任何愿意接納的意圖來。 所幸的是,郁燕從來都不在意他人的眼光,而是像往常一樣,漠然地無視了所有的討好或鄙夷,無論是荒廢學業(yè)的以往,還是悶頭鉆研的當下。 班級之中,那幾十個記不清面孔、記不清姓名的同學,對郁燕而言,與從小到大,任何一名消弭在記憶深處的陌生人,并沒有什么差別。 至于這些畢業(yè)之后,就會各奔東西、不復相見的同席,是否會在傳遞的小紙條中,亦或下課的喧囂吵鬧里,借著重重掩飾,背起身來,悄悄地嚼起舌根,交流彼此對某個特定的女孩的看法,并不在她的考慮范疇之內。 為著無關緊要的人或事,躊躇不前、勞神傷力,除了徒增損耗外,并不會產生任何積極的效用,讓他人的看法,因此改變一分一毫。 不過,譚月、王曉涵和胡珊娜這三位狐朋狗友,卻在實際行動中,真真正正地詮釋了,何為“莫逆之交”——這三位各不相同的女孩子,對朋友身上的、說是脫胎換骨也不為過的變化,不僅從無指摘,沒有表現出任何的別扭和嫉妒,還興致勃勃地出謀劃策,如同三個可愛的臭皮匠一般,明明自己還是半吊子水晃蕩,卻已經開始為對方以后的職業(yè)規(guī)劃和專業(yè)選擇而cao心了。 每逢此時,郁燕都會仔細地聆聽她們的教誨,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對那些天馬行空的、幼稚而拙劣的想象,報以衷心的肯定與深切的期望——例如,全資入股譚月的家族企業(yè),給王曉涵的個人音樂會提供專屬禮服,或者包養(yǎng)走投無路、前來投靠的胡珊娜…… 這些漫不經心的玩笑話,可能早已悄無聲息地,變作了一根堅固而牢靠的支柱,與她心中的另一份念想,并駕齊驅,共同成為了生生不息的力量之源。 正值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自習,她從辦公室里退出來,站在靜闃闃的走廊里,想要暫且歇一口氣。 外面的天,潑著一道又一道的霞光,艷得幾近凄厲,赤條條的云,橫七豎八地搭陳著,如同一具具僵硬的尸體,有頭無尾,從中間迸得斷裂,腥熱的胃腸脾臟,全都流溢得凝滯了,淤積在一起,把天幕腐蝕出了一個大洞,淌著淋漓的膿水,野蠻地撕扯出一只巨碩無比的、滾滾的落日。 那渾圓得恐怖的日頭,仿佛是從染缸里跌出來似的,郁燕迎面望去,就像被無數個濺射的火星子,直直地燙了過來,染得她滿頭滿臉,仿佛都濺滿了血。 在一個普通的下午,一個處處都漾著一股暖熱漣漪的黃昏之中,她莫名地,生出一種古怪的不安,胸腔里的器官,跳得一陣急過一陣,渾似那遲緩而粘滯的空氣,不知為何,竟變作了無色無相的膠質,從口鼻毛孔里,一滴一滴,緩慢灌注進來,無孔不入,裹纏住肺腑筋脈,逐漸凝固,要將一個活生生的人,歹惡地窒住五竅,變成一枚栩栩如生的琥珀。 ——怦咚。 遠處的飛鳥,簌簌地掠過天際血紅的殘陽,鋪天蓋地的一大群,黑壓壓、暗沉沉,攏作一堆,聚得很近,斜斜地抻著翅膀,盡力地翱翔著。 鳥群的最后面,堪堪地吊著尾巴,是兩只飛得緩的,沒什么勁頭,不時停下來歇息,落在建筑物的屋頂、電線桿的頂部、蔥蘢杉樹的尖枝上,像離群的黑點,蹣跚地游離著。 她虛虛瞇著眼睛,思緒往某個不知名的角落,毫無理由地散了一瞬,再回過神來,卻發(fā)現那群遷徙的鳥兒,后頭跟著的兩個黑點,不知何時,已經變作了一只。 那只僅剩的飛禽,孤零零地撲扇著翅膀,伶仃地追著鳥群的蹤跡,奮力地向前飛著,而另外一個,也不知道撞進了哪個暗無天日的旮旯,或是走岔了路,或是一蹶不起,直至那無數翩躚的身影,往北一去不返了,那點黑黢黢的影子,亦是再也沒有現出身來,從此消失不見,在無垠無際的天空中,杳杳地沉寂下去。 ——怦咚。 似有所感一般,郁燕怔怔地向外望去,轉過頭,漫無目的地梭巡著遠處鱗次櫛比的建筑。 那些鋼筋鐵骨的森林,崚嶒矗立在城市的各個角落,密密麻麻、擠擠挨挨,從這個角度望過去,變得又黑又小,仿佛一口口層層迭迭的棺材,陰寒冰沉、了無生氣,死死地壓在地平線上,如同一枚森冷的、鐵質的秤砣,攥住泥土下搏動的肺腑,像是要從那只衰敗的器官里面,擠出最后一息奄奄的吐氣。 ——怦咚。 她的心跳,突然之間,變得又疾又猝,咄咄地狂亂迸跳著,像是要從這具封閉的軀殼里,一舉掙脫出來,重重地摜在地上,沾得鮮紅殷赤的筋膜,全是黃濛濛的土灰。 而那只心臟中的,所謂另一份念想,好像也從這灰頭土臉的一躥里,不聲不響地,往外跌出了柔軟的一角,悄然無息地撞觸在堅固的水泥地上,無比遽然地,生出了絲絲縷縷暗沉的裂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