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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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到大,在身體素質上,兩人都不是什么天賦異稟的孩子,既算不上身強體壯,銅筋鐵骨,也不至于體虛多病,弱不禁風。 和所有普通人一樣,無論是小學時的皰疹水痘,還是冬春換季的爆發流感,他們并無辦法抵御病毒的侵襲,與此同時,那些疾病的癥狀,就像夾雜著黃沙而過的熾烈風暴,縱使來勢洶洶,也不會維持太久。 郁燕還記得,自己曾經染上的、最為嚴重的一次感冒,也是在一個冬夜。 那時,她剛剛十三歲,還在上初中一年級。 又濕又冷的十二月,窗外凝著刀子的冷風,料峭地刮著。 教室里尚沒安裝空調,幾十只稚嫩的小鼴鼠,只好攏著一身厚厚的皮毛,偎作一團,身上發著寒顫,揣著凍紅的雙手,冰涼的嘴唇對著指尖,一遍又一遍地,哈出絲縷般的、潮熱的白霧。 而那個仿佛早春時日,才初初地被插進泥土的、新綠柳枝般的郁燕,對穿衣著裝,還暫且沒什么自己的想法,如同一個聽話的布娃娃,哥哥買回什么,就會穿上什么。 因此,她那細細的脖頸處,被一圈圈地圍上了厚實的羊絨圍巾,寒風吹不進,雨水浸不來,如緞的黛黑長發,乖順地垂落在粉白的呢絨大衣上,像一只羽翼蓬松的鳥兒,一朵暖融融的蒲公英,盤桓在冷棱棱的冬夜,在一眾蜷起的刺猬球中,無憂無慮地舒展著身體。 紫白的熒光燈,靜蕩蕩地亮在天花板上,教室里的玻璃窗,在一次次北風的嚎啕下,膽怯地震顫著,映出室內無數個模糊的面容,也映出外面那片無限延展的夜。 她仍舊是聽不進課的,支著手臂,目光漫無目的地梭游,往外面望去。 黑闃闃、冷凝凝的暗夜,倒映在那雙同樣烏黑的眼睛里。 直到,在某一刻,從暗沉沉的天穹上,無比突兀地,落下一點磷磷的閃爍的白,仿佛一只死去的信鴿,融化在一窗之隔的女孩的眼底。 它們紛紛揚揚地墜下來,像無數冰冷的絨絮,無聲無息地,覆在每一片地面、每一個角落,把整座龐大的城市,變作了一座潔白的墓碑。 那一年的第一場雪,下得太早了,也太大了。 寬闊的大街上,隨處可見被壓斷的樹杈,電線桿倒伏下來,讓數以萬計的家庭,在這個寒冷的冬天斷了電。路上的積雪陷進小腿,屋檐掛著手臂粗的冰棱,仿佛冷酷的達摩力克之劍,岌岌可危地懸掛在行人的腦袋上。 這場幾十年難遇的雪災,幾乎讓全市的醫院都遭了難,爆發性的流感,在掏空人力和床位時,還把無數茍延殘喘的老人提前送去了西天,急診室和火葬場都排起了長長的隊。咳嗽聲此起彼伏,無數的病毒,在每一個飛濺的唾沫星子之間傳遞著,仿佛一場陰魂不散的小型瘟疫,獰笑著舉起猩紅的鐮刀,上至八十,下至八歲,百無禁忌,一網打盡。 郁燕所在的學校,起初還負隅頑抗了幾天,才在這種密度極大的人員聚集中,成功地讓全校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染上了病。原應充斥著瑯瑯書聲的校園里,從白天到黑夜,午休或是課間,始終都回蕩著一種幾乎要把肺都咳出來的刺耳聲響,聽得校領導心煩意亂,最終還是隨了大流,頂不住壓力,放虎歸山。 那些溫暖的圍巾和大衣,抵擋得了最酷烈的寒風,卻防不住一次迎面而來的噴嚏。回到家中的郁燕,和共處一室的同齡人一樣,迅速地發起了熱,一張赤紅赤紅的小臉,整日疼痛地腫脹著,鼻頭被紙巾揪破了一層皮,難受得晝夜無法入眠。 處于高三沖刺期的郁昌,雖然在最后,還是打消了上大學的念頭,但為了夠一夠獎學金,在校成績仍然出乎意料的良好。 到了這個階段,即使遇上了天塌地陷、洪水地震,上帝向人間降下震怒的十災,學校也能硬生生地造出一架諾亞方舟,供他們上早晚自習。 于是,這個剛剛步入成年的少年,便干脆利落地向班主任告了假,也不等對方同意與否,就從諾亞方舟里溜了出來,跑回了家,一心一意地守在meimei身邊。 他在銀裝素裹的雪地里,頂著刺骨的寒氣,手腳凍得僵冷,為了那幾盒限購的連花清瘟和板藍根,排著藥店一眼望不到頭的隊。 然而,到了夜里,為了不傳染哥哥,郁燕卻不愿回臥室睡覺了。 等到郁昌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褐色沖劑,放在meimei旁邊,想要慣例地給對方量體溫,再用滾熱的毛巾擦拭身體時,就看到她蹲在家中唯一的小太陽面前,像一只蔫蔫的小蘑菇,反反復復烘著雙手,任憑橘黃的暖熱電管,將皮膚烤得刺疼發燙,也執拗地不挪窩。 掛在墻上的老式時鐘,在深深的夜里,霜凝的空氣之中,緩慢地走動著,發出清脆的咔噠聲,如同一次次微小的破冰,每一下都清晰可聞。 他在秒針不間斷的滴答聲中,曲起自己的兩條長腿,蹲了下去,捧起郁燕那張通紅的、盈著病理性淚水的臉,用生著薄薄一層繭的大拇指,輕輕揩去了meimei眼角那點將淌未淌的水漬,微微偏著頭,想了一想,不顧胸前的抗拒的推阻,又往她可憐兮兮破著皮的鼻尖咬了一口。 ——這樣的話,病毒也進到哥哥身體里了,燕燕就不用再擔心了。 他望著meimei驚愕的、紅彤彤的小臉,不禁得逞地微笑起來,趁著不注意,一把將她摟了過來,抱去兩人共同的小床上,也不提洗澡的事了,解開那層厚厚的外衣,抖開被褥,將對方緊緊地抱著,彼此的體溫暖融融地混在一起,織成密不透風的罩籠,連一絲最為細弱的涼意,都無法浸透進來。 ——哥哥從不會嫌棄燕燕,燕燕也不要嫌棄哥哥,好不好? 在那之后,郁昌也確實一語成讖,實踐了自己不祥的諾言。 垃圾桶里多了無數衛生紙冤死的亡靈,他的鼻尖擦拭得生疼,和meimei頂著兩張同樣色澤鮮亮的臉,大的剛打完噴嚏,小的就咳嗽一聲,仿佛在演奏什么病毒交響樂。 同為病友,郁燕自然無法再拒絕哥哥的要求,只能被他心安理得地攬著、貼著,同吃同睡,黏糊得更勝從前,就像扯不開的麥芽糖,不知交互感染了多少次。 在那之后,過了將近一周,兩人的癥狀才差不多消失殆盡。 過去所有生病的記憶,就像時間長河里,永遠不會被潮水沖刷下去的瓦礫,每次回想,都激起一陣鮮活的刺痛。 ——而它們,并不僅僅與讓人難受的生理病狀有關。 那些人,那些事,那些大雪都無法抹去的痕跡,因著壓過了人類的易忘天性的、直接施于rou體的痛楚,才隨著無數個感冒流涕、喉嚨腫痛的日子,在膠囊藥片消毒水的氣味包圍中,在醫生那洇著藍墨的鋼筆筆尖下,被一筆一劃地,深深地刻進了心底。 溫泉旅館暖黃的床頭燈光照耀下,郁昌的臉色就像一盤過了火的番茄炒蛋。 在方才的一番擦拭中,他終于短暫地舒坦了一點,被摸得嗚嗚咽咽的,心滿意足地睜著水蒙蒙的眼睛,尾巴都要翹起來了。 即使如此,過了一會兒,等到勁消了下去,他卻還是堅持要走,掙扎著把被子一掀,就想摸索著下床。 “燕燕,沒關系,哥哥已經感覺好多了,要是留在這里,會把你也傳染上的……” 剛踩到地面,郁昌的右腳一軟,又醉酒似地踉蹌了一下,暈頭暈腦地扶住了墻,伸手去夠自己搭在椅背上的大衣。 “……你看,我拿幾件衣服搭在上面,冬天衣服都厚實,也挺暖和的……” 郁燕盯了他一會兒,將近有一分鐘沒說話。 好半天,才沉沉地嘆了口氣,帶著一點兒微微的悵然,與無可奈何,握住對方峭瘦的、發著guntang熱意的手腕,往床邊帶了一下,讓他重心不穩地,再次栽倒了下去。 郁昌那對淺色的眼瞳,在此時此刻,就像渾濁的琥珀,有些微微地失焦。 他酡紅著臉,迷迷蒙蒙地,望著郁燕撩起自己漆黑額發的、纖白的手指,仿佛陷在一場炙痛的幻夢里。 她伸出手,捧起哥哥那張熱燥的臉,長長的頭發柔順垂下,幾縷凌亂的青絲,輕輕地搔落著這具軀體的肩頸處,激起眼前之人一陣麻癢的戰栗。 熟悉的清香籠罩下來,小蒼蘭和茉莉花,仿佛灼灼炎夏中沁人心脾的一股清涼。 他的小meimei,正坐在床邊,彎下腰,低著長長的眼睫,素白的小臉垂落下來,愈挨愈近,直到近在咫尺,連輕盈的鼻息,都無比清晰可感,拂動著肌膚上細軟的絨毛,輕輕打在了那塊仿佛涌動著滾熱巖漿的敏感皮rou上。 而那顆飽受病毒之苦的心臟,突然激烈地狂跳起來。 仿佛預感到了什么一樣,郁昌微微一窒,睜大了眼,情不自禁地屏住了呼吸。 ——于是,蝴蝶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微涼的、甜甜的氣息,一朵雪花降落的重量。 她的吻就像融化的月光。 幾乎一觸即分,郁燕極快地抬起頭,迎著哥哥那雙怔怔的、瞪大的雙眼,欲蓋彌彰地撥了撥自己的頭發,很不自然地咳了一聲。 “這樣的話,病毒也進了我的身體了……反正,這是我自愿的,你后悔也沒用了!” 她拈起被子的一角,像捆一只不聽話的粽子一般,把哥哥嚴嚴實實地裹好。 “就在這里睡吧。” 至少,在你生病的這幾天,我會一直陪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