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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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在咯吱作響的塑料嬰兒床中,還沒睡滿三十六個月,就被郁昌迫不及待地抱出來同床共枕的小幼兒,那個四歲以后,小嘴里吐出的、充滿依賴性的親屬稱謂,便只剩下“哥哥”的小meimei,那個與自己血脈相連,擁有能映出人影的、清漆般雙眼的郁燕,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狡猾,又最為可愛的的小女孩。 她在很小的時候,就表現出了一股有針對性的、淡漠的特性,好像知道,即使自己聲嘶力竭、大肆哭鬧著尋找爸爸mama,也不會再有大人,回來照顧這個嗷嗷待哺的小女兒。 那兩個蒸發得干干凈凈的壯年男女,就像融入了大海的兩滴水,迅速消失在郁燕最初的人生之章里,就連缺席而產生的,顯眼又突兀的兩個空位,都被記憶的主人不甚在意地抹殺了。 于是,在毫無自主能力,只能依附他人而生的幼年期,郁燕將那些原本應該全部歸于父母的,來自于幼兒本能里的邀寵和獻媚,盡數地留給了郁昌。 一位同樣年幼的庇護者。 一個孱弱又孤獨的小男孩。 一顆偽裝成小樹的寄生藤蔓。 她的親生哥哥,她日夜相伴的血緣者,她唯一的選擇對象。 假如將沉寂在暗閣之中,貫穿了郁昌全部青少年時期的、布滿灰塵的膠卷,一一沖洗出來,大概能夠發現,在那灰撲撲的、一成不變的黑白影像之下,掩藏著一種游走在野蠻與文明邊緣的,最原始、最蠻橫、最質樸的情感沖動。 他幾乎是一手把meimei養大的,在那一場荒誕的災難之后,伴隨這個矮小的男孩成長的,除了那日漸生長、拔高的血rou骨骼,就是他撫養幼兒的技能水平。 九歲時,他被迫成為了一個不甚熟練的新手爸爸; 十歲時,他已經成功嘗試了做出三道以上的、適宜學齡前兒童入口的家常菜; 到了十二歲,即使是小區里工作過三年以上的月嫂,也不敢說自己能做得比這個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男孩更好。 那時,因為營養不良,而在同齡的孩子之中,顯得像株地里黃的小白菜的郁昌,早已養成了雷打不動的生物鐘。 無論三伏三九,冰雹雨雪,每當時鐘指向凌晨五點半,連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都無法穿過厚重骯臟的窗簾時,他便會在濃重的黑暗中,摸索著睜開眼睛,悄無聲息地伸出手,撫摸一會兒,那正在均勻呼吸著的、meimei的柔軟的小臉蛋,再輕手輕腳地提起破布菜籃,去附近街道兩旁熟識的菜攤買上幾樣,以備在樓下李老頭不定時的發瘋以后,能夠滿足最基本的生存需求。 方圓十里,都找不出比他還要貧窮而吝嗇的孩子了。郁昌那雙尚且殘留著稚氣的、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最敏銳的雷達,精確又快速地掃描過每一處地點,在心底默默地計算,哪個超市有休息日的五折優惠,哪個小販愿意在稱重后免去零頭,哪個廢品收購站的老板最粗心大意,分辨不出自己偷偷塞進塑料瓶里的小石子。 他就像一條警惕的野狗,用腳步丈量出城市的每一條街道小巷,勾勒出一張鮮活跳動的經脈地圖,尋思從哪里咬上一口,才能噴涌出能夠哺育兄妹二人的、甘甜的血液。 這片鋼筋鐵骨的孤獨森林,對郁昌而言,似乎與亙古之時,那布滿蕪雜灌木野草的、浩浩茫茫的無邊荒原,并沒什么兩樣。 他背負著冰冷的晨曦,小心翼翼地巡邏著自己狹窄的領地,直到溫暖的月光,無私地灑落在每一粒渺小的塵粒之上,才能盯著郁燕那張美麗的、無瑕的小臉,放心地陷入黑沉的睡眠。 窮人沒有哲學,但郁昌覺得,自己可能,是確確實實地,擁有著所謂的人生意義的。 他凝視著懷抱之中的小meimei,他的骨中骨,rou中rou,一個臉蛋紅撲撲、眼睛圓溜溜的小女孩,一個降落人間的天使或惡魔,總會感受到一種無法理解的力量,一股足以溺斃自己的情感浪潮——宏大又深沉,神圣又卑劣。 郁燕讓他感到疼痛,也讓他感到快樂。 每當她笨拙地抱住自己的雙腿,像一只無尾熊一樣撒嬌時,每當她跌跌撞撞地跑遍房屋的所有角落,想要找出蜷縮在不知哪個犄角旮旯的郁昌時,每當她用珍珠般的小乳牙,親昵地玩鬧著啃咬哥哥汗津津的、骯臟的雙手時,每當她因為對方今天出門的時間過長,而委屈地鬧脾氣大哭時—— 郁昌看著meimei那張與他有三分肖似的臉,身體里仿佛傳來某種靈魂被拉鋸的痛楚。 一種讓他在狂躁與抑郁的洋流分界線,找到一塊脆弱的棲身浮木的痛楚,一種讓他同時受到兩種截然相反的,生與死的召喚的痛楚。 他可能,是于這種日復一日的自我獻祭中,割舍出了一半的靈魂,才在這種慷慨的贈予中,得到了一絲酸楚的快樂。 郁昌把什么都給她了,時間、精力、感情、金錢。 他的青春是和meimei血脈相連的青春,這顆渺小的二人星球上,原本就該只有彼此。 他們是連理共枝的樹,是雙飛比翼的鳥,日夜輪轉,光陰變遷,純白的月光灑進窗欞,兩個小孩蜷縮在一張窄窄的床上說著悄悄話。 說“他愛她”是不夠的,說“他很愛很愛她”,也是不夠的。 在最開始,他胸腔里跳動著一顆怦然作響的心臟,把meimei散發著溫熱氣息的、柔軟的身體攏進懷中之時,這段關系就已經成型了。 這是一個女孩和她的寄生藤哥哥的故事,一場不為人知的共生。 這根青翠欲滴的藤蔓,竭盡所能地,為meimei提供能力范圍之內的全部物質條件,以換取賴以生長的、隱秘而潮濕的宿體——被喜歡,被依賴,被想念,被關心,被擔憂。 被郁燕需要。 那是一只被他珍惜地捧在掌心的雛鳥,鳴聲清亮、羽翼漸豐,擁有著無與倫比的、美麗的飛羽。 即使它嬌蠻而刁鉆地改了食性,如同宙斯派來的鷲鷹一般,啄食著郁昌的肝臟,使他在meimei的日漸疏離中,遭受著痛苦不堪的折磨,也從沒考慮過放手。 他根本沒有去想過,自己和meimei的情感,是否能夠對等的事——可能不敢,可能不愿。 但無所謂,沒什么關系。 這不是等價交換原則,不是一斤白銀半兩黃金那樣的交易。 郁昌的期望明確又貪婪,他索要的東西,是絕無僅有,是僅此一份,是毫無道理的獨占獨吞。郁燕的感情,若從前共有百分,他便要那百分;若縮減到十分,他就要那十分。 而回報的豐厚或稀薄,從來都動搖不了郁昌耕種的決心,真正叫他在意的,不過是自己的那份領地,有沒有印上侵略者的腳印罷了。 他的心胸太狹窄了,窄到只能容下一個郁燕,窄到恨不得把meimei拖進褊狹又逼仄的間隙之中,就這么渾渾噩噩地抱在一起,過上一輩子,死了也不分開。 他的小meimei,正在一天天地成長著,在逐漸擁有了獨立能力后,就不像之前那樣依賴他了。 郁燕變得越來越像那些普通的女孩子,喜怒哀樂、興趣愛好,都在投向更廣闊的外部世界。 她不再懷念這個陳舊的鳥籠,也不再貪戀哥哥手心攏起的、那點微不足道的暖意。 郁昌沒有辦法,即使詰問天地,也找不到確切的途徑,來終止眼前這場不可逆的變化。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用力地合攏雙手,用自己的十指,制成一只柔軟的樊籠。 ……他在困住郁燕嗎? 可他明明只想留住自己的小meimei。 外面的世界冰冷又危險,少年時期的摸爬滾打,早就讓他深深地習得了這一點。 他沒辦法讓郁燕走的,那些社會新聞中慘烈的事故現場,那些專門針對年輕女孩子的該死的罪犯,那些虎視眈眈蹲踞在暗處的騙子,那些職場潛規則與上司的壓迫,一個漂亮又沒有背景的女孩子會遭多少罪? 到處都是不懷好意的人,郁昌怎么可能讓他們偷走自己的寶貝。 不能工作,不能外出,不能和異性接觸…… 這些條條框框,當然都是為了郁燕好,即使對方不領情。 畢竟,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讀心術,他騙不過別人,至少可以騙自己。 所以,meimei不可以交太多朋友。 所以,meimei不應該去太遠的地方。 所以,meimei絕對絕對,不能和別的男人過多地接觸。 這樣,她就安全了。 ——這樣,他就安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