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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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距離十二月中旬,即譚月表姐的生日宴會,還剩不到一周的時間時,郁燕決定和哥哥攤牌了。 這是她基于郁昌近兩年的排班規律,所得出的最恰當的結果。他所在的公司,實行的是單周雙休、雙周單休的放假安排,如果要另外請假,需要提前一星期和同事換班;而那一天,則恰好錯過了他的休息日。 離目標日期不到一周,就算郁昌仍然舊習不改,有心跟過去,他也沒轍。 思考時間就幾天,不至于拖得太長,讓對方猶猶豫豫,優柔寡斷,過于顧慮而臨時反悔;也不會事到臨頭,才抖落出來,砸得人措手不及,惹出不快的拒絕。 至于為什么要明說,而不是哄騙他,自己只是普通地出門逛街……郁燕覺得,在這檔子事上,要是小瞧了哥哥高度敏感的、有如警犬一般的嗅覺,說不定會弄巧成拙。 她開了微信步數,那幾個朋友,現在也仍然保留著對方的聯系方式,即使拜托她們,事先對好口供,也很難保證不會出錯。 更何況,仕豪會所的地段有些偏僻,處于近郊別墅群附近,從市中心搭乘地鐵,幾乎要坐一個小時。萬一出了什么事,耽擱了,沒辦法按照規定時間回來,還被打電話質問,那真是百口莫辯。 眼下的二人關系,表面上,已經有所好轉,郁昌也不再像以前那樣,仿佛管控毒品一般,限制著她的出門權。 郁燕自覺,假若如實托出,憑著這份誠實,加上給哥哥灌點迷魂湯、戴幾頂高帽,即使對方心里不甚情愿,自己的勝算,也應該有五成。 果不其然,等到她開口之后,自己那工作繁忙的哥哥,雖然緊緊皺著眉頭,眼神透露著老大的不贊同,面對著小meimei一臉誠懇又憧憬的、亮晶晶的表情,拒絕的話屢次叁番滾到舌尖,猶豫幾下,卻還是沒能說出口。 “你那同學的表姐,還真是有閑的大小姐……”郁昌神色復雜,語氣帶酸,有點不是滋味。 他自然知道仕豪在哪,以前帶郁燕出門兜風時曾經經過幾次,但從沒進去過。那雕欄玉砌、富麗堂皇的建筑,和周圍依湖光山色而居的別墅群,幾乎成了市郊富貴逼人的地標一景。普通人只可遠觀,如若想成為戶主,或者在私人會所包場,身家至少幾千萬起步,上億也大有人在。 郁昌無法理解,這種有錢人家的孩子,為什么會愿意邀請一大堆無關人員,把好好的一場私人的、清幽的生日宴,變成喧嘩的菜市場。 如果將來,他也能爬到那個位置,在仕豪包場,只恨不得方圓十里,連只蚊子都不放進來,拉著meimei偷得浮生半日閑,享受無人打擾的美妙時光。 “人家那種級別,肯定不可能和亂七八糟的人混在一起啦,她們都有自己的小圈子的——哥,你放心,我就進去看看,天黑之前就能回來,絕對不會有事的。” 郁燕甜甜地笑著,攀住哥哥的手臂,眉毛微微上揚,露出一點恰到好處的、青春少女對上層社會的興奮與好奇。 她故意提出生日宴所屬的階級,表明它是少爺小姐的玩樂之地,而非什么叁教九流的去處,這些富人捧在手里怕飛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眼珠子、小心肝,所受到的保護絕非一般,可以斷絕安全方面的隱患。而自己這種家庭條件,進去了,也只能當個蹭吃蹭喝的局外人,充其量開開眼界、接點手指頭縫里漏出來的禮物,并不會和天龍人發生牽扯。 郁昌本想反駁一波,沒想到meimei伶牙俐齒,堵死了兩個最為義正辭嚴的借口,神情變得悻悻,仍不死心道:“……你說的都是理想情況,要是發生點意外怎么辦?我那天正好上班,沒辦法陪著你,往來地鐵將近兩小時,誰能保障交通不會出問題?” “朋友會陪著我呀,你還有她們的聯系方式呢——”郁燕佯裝翻舊賬,不輕不重地拖長了尾音,像一種撒嬌的埋怨:“實在不行,我兩個小時給你回一次電話,匯報最新進程,好不好?求你了哥哥,我答應了譚月,不能反悔的。” “……” 他還想再挑點刺出來,說些什么,低下頭,卻看到meimei一眨不眨的眼,目光里含著幾絲克制不住的向往。 ——而這份向往,仿佛變作了一根小小的針,冷酷而刁鉆地,往郁昌心口最孱弱的地方刺了一下,叫他張口結舌,動彈不能,幾乎是渾身麻痹地,泛起一陣強烈的愧與恨來。 他想起送給meimei的那個包,明明花了一個多月的工資,卻被束之高閣。 他想起這間灰撲撲的、年代久遠的房子,隔音奇差,連樓下大爺大媽的交談聲都清晰可聞。 他想起自己那輛二手的大眾,每次停在公司一干豪車中間,就像混進鶴群里的一只雞。 而他的meimei,從來都是在這樣底層的生活里,毫無怨言地成長著,從來沒有機會,窺見哪怕一丁點錦衣玉食的生活的影子。 就算郁昌,愿意把心肝都嘔出來給她,能實際交付出去的,也只有一堆廉價的玻璃珠子,那些心意,在世俗來看,簡直不值錢得可笑。 他給郁燕提供了什么?老房子、二手車,又破又爛,自己漂亮的,閃閃發光的小meimei,每天生活在里面,像一個被流放到垃圾星的、可憐兮兮的小公主。 一股熾熱的、情感的洪流,從郁昌的四肢百脈,迅猛地竄了上來。他鼻腔一酸,幾近涌起沖動,想要跪在meimei腳邊,求得幾句對他的無能的的責罵,以獲取幾絲可恥的安慰。 原先,因為死水一潭、看不到機會的工作,而被理性暫時壓抑著的、內心深處的渴望,在這一刻,仿佛火山爆發一般,迸射出赤紅guntang的巖漿,淬滿古怪的嫉恨,鋪天蓋地彌漫開來,激起致命的滾滾霾灰。 他再也沒有理由阻止郁燕了,再也無法作為一個貧窮的、窩囊的家長,厚顏無恥、心安理得地,要求meimei永遠待在陰暗的貧民窟里,而不去見見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另一個世界。 嫉恨如蛇一般噬咬住了郁昌,伴隨著一種刻骨的、深深的自厭。 他再一次認識到,貧賤與高貴,底層與上流,之間的云泥之別,以及后者對前者的,那份不可抗拒、高高在上的吸引力。 名與利,金錢與地位,多么美好的東西,擁有者頤指氣使,失去者賤如塵埃。難道自己該恬不知恥地,指責被光與熱所吸引的meimei嗎?如果他能夠讓郁燕,自小生活在那般優渥的環境中,又怎么可能擔心對方會毫無理由地離開呢? 那些含著金湯匙出生的、上天的寵兒,如果和他調換了襁褓,說不準會混得比自己還要不如;而他,假若能在將來某一日,抓住一個扶搖直上的機會…… 他絕對,不會再讓meimei被他人蠱惑。 郁昌無比惱怒,又極為亢奮地想。 郁燕觀察著哥哥的神態,微妙地察覺到,在那段難堪的沉默之中,隱藏著的某種陰郁與狂熱,就知道,他大概率又想歪了。 不過,反正不是第一次了,只要能夠達到目的,誰又會在乎對方的腦電波,此時正在哪塊草場上跑馬呢? 她無奈地等待著,自娛自樂地猜測,對方內心的這場自我角斗,所呈現出來的形式,將會是怎樣不甘的一次讓步。 ……自己的哥哥,確實很習慣在奇怪的地方,暗暗地較勁呢,仿佛能從她的一點微小的反應上,推演出一整個浩大又古怪的因果鏈,自顧自地沉浸進去,糾結得腦細胞橫尸遍野。 雖然,郁燕發誓,這次她并不是故意地,要擾亂那敏感的心弦,只是誠實、毫無添油加醋地,說出了實情罷了。 “……好,你去吧,但要記得隨時回哥哥電話,千萬別跟那些富二代公子哥走得太近,玩的差不多了就回來——一定要在天黑之前!不然以后哥哥就沒辦法相信你那些朋友了!” “要是有哪一次不接電話……”郁昌咬了咬牙,極為不安地叮囑道,“……我就只好翹班去等你了。” 他像一頭徒有其表,卻競爭失敗的、沮喪的雄狼,垂著尾巴,在費盡心思、想要討好的對象面前,自卑地匍匐下去。 即使那匹體態窈窕,毛發鮮亮的美麗的幼崽,是由自己艱難地哺育而成長的,他也本能地,失去了一些要挾的底氣。 這種程度的松口,對郁昌來說,已經是一個相當大的、令人驚奇的讓步了——無論是地域還是時間,此次前去仕豪,都將成為兄妹二人物理上距離最遠的一次。 郁燕沒有再得寸進尺,而是開始溫言軟語,乖巧地哄著陷入悲傷和不舍、甚至隱隱焦慮發作的哥哥。 ……他答應了,就像自己計劃的那樣。 女孩幾乎要克制不住,自己因激動而產生的生理反應。 她心跳如鼓,歡喜地想著,果然,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自己與哥哥分開,并不會讓任何一方死去。 長此以往,這種對郁昌潛移默化的改造,說不定真的能克服,那些貌似高不可越的心理障礙的群山。 她從沒有在物質上,要求過自己努力又勤勞的哥哥;想要去仕豪,除了幾分好奇,也只是心念一動下,測試對方能接受的分離的限度罷了。 就像之前,她對自己的發誓那樣,這些標志著郁昌的讓步的旗幟,正是她逐漸向外擴張的、領土邊疆的顯現。 雖然,郁燕還沒有發現,她以最終的、正常的獨立性為目標,卻不知不覺,習得了更甚幼時百倍的,獨對于哥哥的察言觀色。 這種理想與現實的割裂,讓她在拼命擺脫郁昌的影響之時,又渾身浸透了對方的思維、習性,融為一體,難以割舍。 不過,至少,現在的她,仍然以一種樂觀的天真,熱忱地追求著,想象中的那個未來—— 而在某種實在發生的、命定的境遇之中,這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