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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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節氣過后,冷空氣在南方盤旋不休,氣溫幾乎斷崖式跌降。 低渦籠罩之下,整個城市都浸泡在了綿綿的陰雨里,鉛云密布,終日不得干燥。 比起仿佛長在角落的蕨類植物,在陰涼的雨水澆灌下完全伸展開來、變得勃勃生機的哥哥,郁燕卻明顯地蔫了下去,像朵被打落飄零的天竺葵。 正值換季,流感頻發,醫院對藥量的需求也大了起來。郁昌這段時間的好心情,直接反饋到了工作上,一趟趟跑得更加勤快;又害怕沾到病毒,不慎傳染給自己的meimei,只好全天候帶著酒精噴霧,有事沒事噴兩下,渾身上下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涼涼的乙醇味。 空氣涼爽濕潤,每一口呼吸都飽含充沛的水分子,這讓郁昌從頭到尾說不出的舒暢,不僅外表容光煥發,連心胸也像一塊吸水膨脹的海綿,隨之廣闊了不少。 他覺得,既然郁燕已經自行想通,從“壞朋友”的“壞影響”中走了出來,那些同齡的小女孩子的讒言,也理應失去了時效性,可以稍微拉低警戒了。 再加上,meimei受天氣影響,變得精神不濟,讓直接目睹發熱門診人山人海的輕重癥流感患者的郁昌,絕大程度地轉移了重點關切對象,日日憂心起郁燕的身體狀況來—— 他不僅把自己視為病毒傳染源,還愈發認為,與她朝夕相處的老師、同學,甚至整所學校,按照疾病的傳染速度,都成了大型的骯臟的培養皿,恨不得每天把meimei攔在教學樓外,身先士卒地沖進教室,用75%濃度的醫用酒精血洗一番。 郁燕每打一個噴嚏,或者低低地咳嗽一聲,他的一雙眼睛,就如同最靈敏的紅外線掃描儀般,投來炯炯的視線,與隨之而來的沒完沒了的關切,圍繞“有沒有事”“難受不難受”“不行,還是得測個體溫”,以及一切如常后“說不定是無癥狀潛伏期,燕燕,要不哥哥給你請幾天假躺著吧”之類的主題,緊張兮兮、疑神疑鬼,幾乎把小題大做發揮到了極致。 自然,這種無理請求,并不會被采納。 眼看著郁燕的狀態持續地低迷下去,又沒法強制她休息,就算是陰涼的天氣,也澆不滅郁昌心里那簇焦急的小火苗了。 他想讓meimei開心一點,至少那張在寒冷中被凍得發白的小臉,不該時不時地失神、發呆,好像思緒都在瑟縮之中,飄離了這具身體,離開他,去了更為溫暖的、遙遠的地方。 郁昌本想找個時機,重新提起同床睡覺的事。他可以緊緊地摟著郁燕,代替那個冷冰冰的毛絨玩偶,用暖烘烘的體溫,把meimei烘焙成一團柔軟又困倦的棉花糖——畢竟,不會有比在哥哥懷里更為安心的睡眠。 只是,深思熟慮后,他還是放棄了。 以往的多次經驗、以及本能,都無聲地告誡著郁昌,對方不會喜歡這個提議。 所以,他決定做點什么,或者說,提前送點什么,絕對會讓meimei開心的東西。 于是,郁燕在某天放學回家后,便看到桌子上,擺著一個精致無比的盒子。 那是一個包包,一個和她平時愛背愛買的幾十塊地攤貨,在第一眼上,就有了無比顯著的區別的存在。 它通體都覆蓋著純白的、美麗的皮革,牛乳一般,泛著瑩潤的光澤,上面裝飾著一個巨大的金屬logo。 那個logo,郁燕見過,甚至很熟悉。 自己的同桌譚月,曾經背過一個相同品牌的基礎款,她覺得好看,偷偷上網搜過同款,發現價格接近一萬,倒吸一口涼氣,瞬間壓滅了不該有的心思,老老實實寵幸自己廉價的美麗藏品。 可是,她實在喜歡那種設計風格,抱著一種純粹的欣賞的態度,暗中持續地關注著它的品牌消息。 所以,當她看到這個昂貴的禮物的第一秒,就立即分辨出了,它和自己家格格不入的氣質——接近兩萬的當季新品,還是適合小女孩的風格,要贈送給誰,簡直一眼明了。 “燕燕,哥哥送給你的禮物,喜歡不喜歡?” 郁昌那抑制不住揚起的語調,和眼角眉梢掛著的、邀功的笑意,幾乎讓郁燕產生了幻視,仿佛自己的哥哥身后,正洋洋得意地左右搖晃著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只是,她現在的心情,比起喜悅,更像一種無所適從的驚愕。 無緣無故地拿出一個多月的工資,送這種實用不足的奢侈品……?難道是前段時間,自己的“主動”,真把對方感動到找不著北了?明明一直都念叨著想要攢錢換房子…… “哥哥,這太貴了,雖然很謝謝你,但我沒必要用這種東西的……” 郁燕急急忙忙地說,為了使話語顯得不那么生硬,又掩飾地補了一句:“……哥哥賺錢很辛苦,我不想讓你為奢侈品破費……” “只要你喜歡就好,其他都不用管。” 郁昌果然很受用,漫不經心地摸過來,把她十根纖細的手指一一順平、捋直,愛不釋手,像在把玩什么兒童益智玩具:“……我看你經常關注那個牌子的消息,早幾天就買回來了,本來想當做新年禮物,可這段時間你心情不好,就提前拿出來了,等過年哥再帶你去別的地方玩玩。” ……又來了。 這種喝湯喝到一半看見死蒼蠅的感覺,這種吃魚必定會被中途被魚刺卡到喉嚨的感覺。 原本還殘留的那點驚喜與感動,被他話中隱藏的某個信息,像一盆兜頭的冷水般澆滅了。 她淺淺地,隱蔽地吸了一口氣,繼續帶著一絲害羞的笑意,向還沉浸在贈予感中、放松了警戒的郁昌,輕柔地、試探性地詢問了一句。 “哥哥好厲害呢……居然知道我喜歡的牌子,一買一個準,好像能看透我在想什么一樣。” 查看品牌信息的事,從來都是在郁燕的手機上進行的。青春期的女孩,面對自己對奢侈品的渴慕,總歸會產生一點奇異的難為情。 她明明設置了密碼,連最親近的朋友都沒有告訴過。 “啊……” 郁昌好像并沒有發現她的言外之意,仍舊笑著,很自豪的樣子,眼睛柔和地瞇起,像一彎朦朧的月亮。 “因為,我是哥哥嘛。” “只要是哥哥,知道meimei的一些事,也不足為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