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聲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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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一周,簡直吊詭得像一場錯亂的集體幻覺。 郁昌幾乎要懷疑,是有什么怪力亂神的存在,把他腦子里那些臆妄的夢,從最深層的淤泥的中揀了出來,一個個打磨、拋光,再囫圇地塞進扭蛋機里——然后,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里,因著某種神秘的契機,伴隨一陣歡快的,“你中獎啦!”的電子機械音,噼里啪啦、稀里嘩啦,五光十色地從出口滾落,變成了晶瑩剔透的現實。 他發現,自己的小meimei,并非只是一天的心血來潮,等到十二點的鐘聲敲響,脫下了仙女教母的衣裙,就會故態復萌,重新對哥哥產生厭倦和抵觸……而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與他重修舊好了。 度過恍惚又忐忑的一夜后,于第二天的清晨迎接自己的,是與十幾個小時前如出一轍、甚至更為熱切的一張小臉。 即使郁昌拒絕了坐公交車的提議,堅持開車送對方去學校,郁燕也沒有如預想一樣甩臉子給他看,反倒像一只慣愛撒嬌的小動物,抱著他的手臂,不滿地晃來晃去。 ——二十四小時內,這是meimei第幾次主動的身體接觸了?加起來,可能比近兩年都要多吧…… 郁昌的頭有點暈,即使一根根掰手指,也算不太清。 原本的他,在巨大的喜悅之余,還殘存了些許理智,想要在不傷及這份好不容易得來的熱絡的前提下,拐彎抹角地問問meimei,她的小腦袋瓜,到底是怎么運作的,竟不再鉆牛角尖,轉而接受了哥哥的苦心。 以往徒費口舌,反倒好心被當做驢肝肺;結果前幾天吵了一次架,賭氣說要離開他,居然讓郁燕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仿佛對主人認錯的小貓小狗,黏糊糊地膩了回來,說出的話甜得像蜜糖。 就好像……就好像她在為之前說過的氣話而后悔,害怕真的和哥哥分開,試圖用這種方法討好郁昌,于是慌不擇路地,把從前藏起來的關心,全都嘩啦啦地抖落出來,再也不會因青少年莫名的叛逆,而故意表現得冷冰冰、硬邦邦,像只扎手的刺猬。 郁昌越琢磨,越覺得自己猜對了。 可不嘛,肯定是meimei上了高中,被身邊的同學帶偏了,覺得所謂的“獨立自主”很酷很潮,才會與自己日漸疏遠。 他可憐的小meimei,被歪理邪說洗了腦,只好日以繼夜地,忍受著內心與哥哥親近的渴望,礙于面子,只好在心口不一的路上,孤獨地越走越遠,強行豎起全身的刺,扎得彼此都遍體鱗傷。 而那一場爭吵,便是郁燕口不擇言后,犯下的最大的錯誤。 她對相依為命的哥哥說出那種話后,肯定在下一秒,就后悔得無以復加,又不好意思主動道歉,只能翻來覆去地想著、念著。 說不定,回到自己的房間以后,還偷偷地哭過好多次,再也沒法忍受這種戴著面具的生活,才在隔日的清晨,熱情又羞澀地對郁昌傾訴出深埋心底的、無法掩飾的愛。 ——meimei面皮薄,籍此認錯道歉,從而重修舊好,已經是她能夠做出的最大的暗示和讓步。 ……想到這里,郁昌的心肝脾肺腎揪在一起,簡直快要生生疼碎了。 他恨不得,把正在上的破班踢飛八丈遠,緊緊地抱住自己又笨又傻的小meimei,舔舐掉她那些隱藏在暗處的、無法言說的委屈與寂寥,一次次地、溫言軟語地哄她,告訴她,哥哥不在意的,哥哥明白你的苦衷,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她不需要擔心他開車累不累,更不用在飯菜上遷就自己的口味。 假如在這個世界上,他只能決定對一個人,如此掏心掏肺地付出——那么,郁昌所做出的選擇,永遠只會是郁燕。 揭開真相的謎底后,郁昌再次回想以往每次爭吵或者冷戰的場景,將它們一幀幀地回放、放大,在腦海中反復地拖放進度條,讓畫面停滯定格在郁燕氣呼呼地轉身前,望向他的最后一眼,總覺得那些表面看來冷漠不屑的眼神,其實在背后,都隱藏著meimei真正的心情。 那是交織著委屈、幽怨、惱恨與悵惘的復雜情緒,既怨自己為什么不能對哥哥敞開胸襟,盡情地訴說委屈;又怨哥哥粗心大意,竟然一次都沒能察覺。 他不由地,也埋怨起了自己:明明在其他事上都很敏銳,怎么對于meimei這么明顯的轉變,反而掉了鏈子—— 明明自己最清楚不過,郁燕是世上最乖最聽話的寶貝,要是與哥哥疏遠了,絕無可能是出于本心。 經過這幾天反復的推演和計算,他自覺已經完全看穿了meimei反常舉動下,所有的脆弱與躊躇。 他既心疼,又好笑,覺得郁燕像一只把自己逼上獨木橋的小貓,再往前一步就是萬丈深淵,才瑟縮地退了回來,乖巧地喵喵地叫著,重新一頭扎進哥哥的懷里。 同時,郁昌也慶幸,自己從沒說過什么讓兩個人都下不來臺的話,讓meimei退無可退,在青春期激素的誘使下,絕望地破罐子破摔,直到兄妹關系裂開無法挽回的鴻溝。 ——于是,他決定,假裝從未知道對方曾經無比掙扎的心理,給郁燕留下面子。 他應當用哥哥溫柔的呵護與愛,織成一張柔軟的、不起眼的安全網,為meimei所有的抉擇兜底,不至讓她因為一時的意氣用事,而跌下深淵。 然而,除卻這些百轉千回的彎彎繞繞,在內心深處,郁昌確實爽得像提前上了天堂。 說句實話,現在meimei對自己的柔順和關心,比起她還是小不點點的包子豆丁時期,都要熱烈而惑人得多—— 幼年時期的依賴,尚且可以說是一種天性的被動,那么如今即將成年的郁燕,那張漂亮的小臉上展現出來的,則是長時間忍受孤單后,無法克制的、情感的奔赴。 一想到郁燕對自己的愛,不會因任何事、任何人而改變,自己是她在經歷風浪后,唯一的港灣和家,他就快要顱內高潮了。 因此,郁昌對自己的小meimei,可謂是又愛又憐。 在持續的強烈的情感驅使下,沒法盡數發泄在meimei身上的疼愛沖動,終于被他找到了一個慣用的出口: 送禮物。 姑且不論,這番驚人的論調,是怎么得出的;也不提那些豐富多彩的內心活動,與事實的偏差,是否隔了十萬八千里,比如明明轉身后怎么還能看見meimei的眼神之類的、往驚悚方面發展的問題…… 至少,這位哥哥,確實在無比的快樂之中,不自覺地、稍稍地放松了,對“回心轉意”的小meimei的管束。 ——而郁燕需要的,正是這個效果。 這幾天,她一直忍著,從沒在郁昌面前,提起過仕豪的事。 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她給哥哥暈乎乎的腦子再添一把火,等到郁昌徹底被忽悠得找不著北,才是自己最好的機會。 此時的郁燕,已經和最初“真善美”版本的,拯救哥哥計劃中設想的自己大相徑庭……不過,她也不算違背了初心。 ——畢竟,現在的郁昌,確實獲得了無與倫比的快樂,在郁燕的努力下,被短暫地拉出了負面情緒的泥沼。 無論手段如何,這都是不可忽略的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