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場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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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好極了,晴得過分,幾乎演變為過猶不及的暴烈。柏油路面上蟄伏著噬人的光亮,白騰騰的一片熱氣,在郁燕的視網膜上燎出幾個火星。 秋老虎咬斷武松的脖子,她揉揉眼睛,晃了晃頭,懷疑自己是否即將近視。 能與提前開學的高叁生媲美的,可能只剩下黑煤礦里的勞苦工人——或者更勝一籌——期末周前量子復習的大學生。 簽完軍令狀,郁燕立即淪為比二者更加低劣的物種,周考、月考、模擬考、聯考,紛飛的試卷如同飛雪,從六月一直落到如今,卻沒有竇娥出來喊冤。她的暑假縮短了一個月,被班主任破格塞進火箭班旁聽,由此變得更加沉默寡言。桌面上格格不入的裝飾物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摞摞紙質的高墻,筑起一道封閉的長城。 課間鈴打響,郁燕偶爾從伏案疾書中掙脫出來,扭動酸痛的手腕,發覺小指早已浸透油墨的刺鼻氣味,就像某種特殊的標記,標本間里總是揮之不去的福爾馬林。 即便如此,她的成績仍然忽上忽下,在一本線附近走著懸而又懸的鋼絲,視難度而左右搖擺,簡單時能夠勉強保持,困難時跌回原位,由于某些心理因素,甚至還要摔得更慘,幾乎要使郁燕患上神經性頭痛。 加油,她總在心里默念。加油,加油,加油…… 可能,除了這句鼓勵,其他再也無法可想。 于是她只說加油。 在那之后,郁昌又問過她一次。 天氣已經熱起來了,家里的桌子壞掉后一直沒再添置,原先擺放的位置便空余出來,呈現出突兀的丑陋。郁昌拖來一床涼席填補缺位,沖涼后光裸著上身躺過去,成為一尊美麗而無用的裝飾物。他的頭發還在滴水,在瓷磚上順著裂紋洇開小小的圖騰,眼睛望著天花板,雙手歸攏在肚皮上,像是小學生睡午覺,很乖的姿勢。 他說,燕燕啊,哥哥問你一件事。 如果……對,如果,只是如果啊…… 哎,算了,算了,其實也沒什么。 后面的詞被吞下去好幾次,反反復復,像一枚咽不下吐不出的棗核。 光線從窗欞慢慢爬進來,拉扯出蜜糖般的絲線,逐漸烘干對方的頭發,末梢一縷一縷翹起來,柔軟得像鳥兒的尾羽。 郁燕不接話。 她對待郁昌的態度已然轉變為一種半心半意的隨性,便只是不言不語地等待。 等待那枚棗核自己骨碌碌地滾出來。 要是……哥哥做了一些事情,咱們以后的生活可能會變…… 變得……有點不一樣,你愿意嗎? 咳,不會的,不需要賣房子車子,不是那樣,哥哥不能那么沒用啊。 郁昌語氣輕飄飄的,甚至連動都不帶動彈,視線始終投向上空,凝視著角落里的陳年霉菌,自言自語地低聲喃喃。 ……也許不是全然的好事,但世上哪有白得的餡餅呢,反正也不會更糟了…… 試一試,就這一次,如果我能提前抽出來,說不定……說不定呢。 既然說不定,她自然更沒什么好說的了。 郁燕耐心聽完,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以示尊重,不愿再干涉哥哥無常而詼諧的人生。 她轉頭關上房門,和老師交流即將到來的補習計劃,并不在意對方罕見地沒有追上來問詢的反常狀況。 不久之后,房間外傳來一聲輕微的落鎖聲。 郁昌出門了。 這次交流,如同一枚古怪的句讀—— 與之呼應的是,他們短暫的假期,也就這么潦潦草草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