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廊里的那個男人，叫做賴祈。

    那個夜晚之后的第二天，我是在一個小隔間中醒來的，而賴祈站在離我不遠處的角落站著，手里拿著一根菸，吐出一圈圈白色的煙霧，眉頭深鎖，拂上一層濃厚的寂寞。

    似乎早就發現我醒來似的，等到他把菸蒂丟在垃圾桶里，才在床沿輕輕坐下。

    窗外的天空還呈現靛藍色，沒有一絲曙光。

    「醒了？還是認為在做夢？」賴祈把放在一旁的罐裝飲料遞給我，望著我接下的手發笑，「飲料是阿楠買的，你多少喝點吧。」

    眼前的這個男子很令人好奇，神秘的讓人捉摸不透，卻也讓人不敢去探究。

    我在沒刷牙不吃東西和極度口渴的膠著中，最終臣服在人急需的情況下，抽出吸管，然后喝掉大半瓶飲料。

    「你看起來很渴？還想喝的話阿楠在外面，我叫他去買。」賴祈逕自說著，卻沒有動作。

    「他在這里待了一個晚上嗎？」賴祈接下我手中的空罐，在一個完美的拋物線后撲通一聲掉進垃圾桶，才說，「你的頭發還是他吹乾的。」

    我皺眉，「這里是發廊？」

    好像是我說了一個笑話一樣，他敞開半掩的門扉，發現一具身軀失去倚靠的緩緩躺落在冰冷的地面，謝宇楠在片刻之后揉著惺忪的睡眼朝我看來，我剎那間覺得他有些小可愛。

    賴祈彎身對他說了些什么，然后謝宇楠就頭也不回的離開。

    在關門之前，賴祈打開外頭燈光的電源，讓我確認外面是發廊。

    面對這個貼心的小小舉動，我忍不住莞爾。

    他可能是第一個不用言語來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了。

    「我讓阿楠去好好休息一下，現在完全放心了吧？」看著我，他偷偷的伸出手摸摸我的頭，「小光，我可以這么叫你嗎？」

    我對他露出笑容，接著毫不留情的拍掉他的手，「隨便。」

    「我叫做賴祈。」他大笑。

    這名字好熟悉啊……怎么那么耳熟呢？

    可能是我臉上的茫然，他吐出兩個讓我瞬間撼動的字，「莫心。」

    我微微一笑，開始打量起他眉宇間展露的貼切，雖然大叔沒提過，這下子也不可能不知道了，「你是大叔的兒子？」

    「是啊。你可能是今天第一次認識我，但是我很早就認識你了。」賴祈別有興致，不顧我開始說，「兩年前，我爸說出現了一個很特別的女孩子，她的眼神，在黑暗的森林中依然閃爍著光芒，像星斗一樣熠耀，他說你跟青青很像，但是又不是她。你所擁有的特質，不是替代品也沒有人能夠取代。」

    「最近，我爸跟我提起，他說那個女孩又出現了，只是眼神里多出了滄桑和冷淡，對任何人好像都有所防備一般。他還跟我說……你很難再愛上別人了。」

    我沒有人能取代。

    這件事，并不是所有人都懂。

    他拍拍我的肩膀，喝了一口水，剛剛說了那么一大串話似乎讓他有些疲憊和口乾舌燥。

    「抱歉，希望那些話不會對你造成困擾。」我試著表現出一個絲毫不介意的神情，但后來又覺得很彆扭，于是平淡的搖搖頭，「怎么會。」

    「你知道嗎？你一點都不像個高中生，反倒像個步入職場的女強人。」

    「我可以當作你在夸我囉？」

    瞥了我一眼，他不在意的聳聳肩，「當然可以。」

    「但其實，你很脆弱也很執著，只是你偽裝的太好了。」

    對于一個人把自己看得這么透徹，第一次沒有感到害怕，反而覺得很釋懷。

    如果說大叔是一個把自己暴露在這復雜險惡社會上的一片純白，對任何人都坦然相待，不允許任何人玷污；賴祈則是把自己隱藏起來不做任何抵抗的平靜墨黑，對于任何人造成的傷害都能吞噬，照這么說的話，賴祈就是一個與世界相反的定律。

    我們沒有什么不同，都會在某個時間朝命運低頭。

    即使一直站在最高峰，發現有碎石殞落的時候，發現其實自己也需要有人伸手拉住的。

    每個人都很渺小，看似不一樣，但其實又都一樣。

    賴祈沒有把陷入沉思的我喚醒，只是一語不發的看著我又點起一根菸。

    「賴祈，你一定曾經很愛過一個人。」良久，我這么說，他不可置否的點頭。

    很愛一個人，失去了，你就會了解什么時間點該沉默。

    「小光，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嗎？」

    我對上賴祈的雙眸，看著從他身上散發出的愜意，完全感受不到半點懇求或者是勉強，而是放縱的無拘無束。

    「跟謝宇楠有關，對嗎？」

    「我希望你幫我好好照顧他。」他說，「不是要你當青青，就當是應下我的要求，做你自己照顧他，行嗎？」

    垂下眼簾，我無奈的說道，「我盡我所能。」

    賴祈似乎將我看穿，悶悶的語氣伴隨著菸草的味道散發在空氣中，「阿楠他已經──把青青徹底埋葬了。」

    「所以你不用擔心，他不會再把你當作青青看待，他比我們任何人都清楚，你是楚光、你就是楚光。」賴祈像個鄰家大哥哥一樣，厚實的手掌在我的頭發上摩娑，「我只是希望，你以一個朋友的身分，照顧好他。」

    我邪邪的笑問，「那我以后來發廊可以不收費嗎？」

    「沒問題，要什么有什么！看我怎么供奉你！」賴祈笑得比我更燦爛，「花的錢我就慢慢坑阿楠吧！」

    「你好壞！」我噗哧一笑。

    倚在門外的謝宇楠嘴角微微一勾，聽著里面璀璨的笑聲伴隨著旭日高升，左手撫上自己的心房，好像有那么一點溫暖，正在緩緩讓他的冰山崩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