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修的日記，就這樣靜靜躺在他的書桌上，我也只是靜靜地望著，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才好。我以為事過境遷，一切早就云淡風輕……才發現自己有多天真。

    我的指尖輕輕撫著看起來被保存完好的日記本，代表性地翻動了幾頁，視線觸及相框中宇修的雙眼時，又停下了手邊的動作。

    吶、宇修，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么禾冉會那樣說，你們到底做了或說了些什么我根本不知道的事情？

    抿了抿唇，我突地萬分懊惱，責備自己這樣放不下宇修，總是不經意向禾冉提起他，以為禾冉會瞭解并且體諒……卻忘了這樣的行為會傷到他，會讓他不安。

    「叩、叩」的敲門聲敲醒我突然又開始地胡思亂想，轉頭望向門邊，阿姨開了個小縫看著我，「燦云，阿姨可以進來跟你聊聊嗎？」

    點點頭，我勾唇微笑，「當然可以呀。」

    阿姨端了兩杯茶進來，遞了一杯給我后便坐到你的床邊，低首啜了一口。

    輕聲說了句謝謝，我也啜了一口，好像是檸檬香茅，淡淡的香氣在嘴里暈開，我的嘴角不自覺微微上揚，「好香的茶……」

    「宇修還沒離開前，最喜歡這種茶了，很特別的孩子吧？」輕點了點頭，阿姨微笑著說，目光注視著衣柜上那張宇修的照片，「雖然他離開了，可是我也喝習慣了哪。」

    沉默著點頭，我又啜了一小口，小心翼翼地觀察著阿姨充滿懷念的神情，片刻過后，約略是感覺到了我的目光，她回過頭來對上我的眼，然后微笑著搖搖頭，「在你跟禾冉過來之前，若依也來過一次，好像大家都約好今天要來看看他。」

    「我想，禾冉剛剛也跟你說了一些實話了吧？」

    嗯？

    愣愣地望著阿姨，我心里一緊，「宇修的日記，在他的喪禮上，禾冉有拿來給我看過了，」頓了頓，阿姨的表情幾分感慨，「雖然是我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可真是從來都沒有想到，宇修的心思會這樣細膩又復雜啊……」

    為什么會沒有想到呢？宇修一直都表現得那樣明顯，不是嗎？

    還是他顯露出來的一切，在旁人眼里、在大人眼里，都只是所謂的叛逆呢……

    皺眉看著眼前的阿姨，我倏地有點憤慨，明明是他最親的人啊……卻是這樣的不瞭解他。

    我突然也想起自己的母親。或許，這就是許多親子之間的問題吧。

    「他跟若依那孩子并沒有在一起，這之前若依就跟我說過了，只是我沒有想到、宇修是因為你才不跟她在一起的。」

    什么？

    「禾冉也知道很久了，可是他答應過宇修不會告訴你。」

    ──「燦云，如果、如果葉宇修他手術成功……你會不會、回他身邊？」

    那一年的那一天，我哭紅著雙眼離開醫院后，禾冉的這句、不像他會說出口的話……

    ……所以是全世界都知道，只有我自己被蒙在鼓里，是嗎？

    「阿姨，禾冉私底下來看宇修很多次了嗎？」飄渺地，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得不像自己，「我是說，在他離開之前。」

    「有一陣子你忙著處理社團的事情，我記得他幾乎每天都來。」

    每天都來。

    阿姨認真回想著，我卻已經沒什么心思再聽下去。到現在我才知道，禾冉私底下做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而那些事情、都會是讓我在意并且不希望他隱瞞的事情。

    而你、宋禾冉，你怎么會不知道我在乎些什么，怎么會不明白若是欺騙了我什么事情、我會難以原諒你？……

    ──「燦云累了，我陪學姊去買吧，怕她再不吃就倒了。」

    「宋禾──」

    「不要茄子豆芽菜香菜韭菜，你還要交代什么嗎？」

    「……快滾啦你。」

    我剛迎接學弟妹進來的第一堂社課之后，我們一起去看宇修，那時候的你，急匆匆地想讓我跟宇修獨處……就是因為你其實，什么都知道、是不是？

    「燦云，你還好嗎？」輕拍拍我的手背，阿姨看著我的眼神寫著憂心，「禾冉是個好孩子，宇修走了之后，他有時間就會來看看我，我也多少能明白那孩子的想法……」

    ……為什么？

    「他總覺得自己虧欠了宇修吧，我是這么想的。」眼神黯淡了幾分，阿姨站起來然后定睛看著宇修書桌上的兩個相框，「燦云，宇修這孩子，是真的很喜歡你啊……謝謝你。」微笑著摸摸我的頭，阿姨說得輕緩，也說得平靜，我字句聽著，心卻越來越沉。

    真的很喜歡我，那若依學姊呢？她到底又算什么？

    ──「你跟宇修的兄妹關係到底是怎樣我沒辦法管，宇修也不會讓我管，可是對我來說，他對你的掛念，就是很討人厭你知不知道？」

    難怪，她會這么討厭我……

    為什么要利用別人，來逃避我呢？

    咬唇嚥下已經涌上喉頭的情緒，我強忍已經開始抽動的唇角，壓抑快要止不住的顫抖緩慢起身，「阿姨，是我要謝謝你告訴我這些……我先走了喔。」稍稍行了個禮，我抿唇彎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后深深吸進一口氣，將宇修的日記抱在胸前就急忙奔出房門、跑下樓衝出去。

    ──「葉宇修……你真的、喜歡過我嗎？」

    「嗯，很喜歡，很喜歡。」

    很喜歡、很喜歡……

    剛踏出宇修家的門，我再也壓抑不住自己的情緒，將日記抱得死緊便開始嗚咽痛哭，不顧還在路邊，也不管自己會哭得多丑，我只有辦法死命地咬緊下嘴唇，逼迫自己將本來就沒什么聲音的哭泣完全消音。儘管很痛、真的很痛很痛。

    ──「如果你逃了，我要怎么辦？」

    「傻瓜喔，我當然帶你一起逃啊。」

    不是說要帶我一起逃嗎，你逃去哪里了？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為什么要讓自己抱著這么大的謊死去？為什么要這樣從我身邊逃開？

    ──「如果我當了天使，我會守護我的燦燦，所以你、要幸福喔。」

    你真的當了天使了嗎，你真的還認得、我是你的燦燦嗎？

    你用心鋪陳的謊現在被拆穿了，你眼里的我，還是幸福的嗎？

    勉強忍住不斷溢出的淚水，我站起身，從隨身的包包里翻出手機，點開通話紀錄看見滿滿的禾冉，無法負荷的難過又一波襲來。你虧欠了宇修什么，你還隱瞞了我多少事情……

    為什么，明明該是最懂我的你，到頭來，卻做了這么多讓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你的事情？

    ──「他會原諒你的。因為你們對彼此的感情，所以不管你做了什么，我想、學長都會原諒你的吧。」

    那一天在球場上，你信誓旦旦這樣說，也是因為，其實你什么都知道。

    點開簡訊的視窗，我的指尖顫抖著在螢幕上跳動，打了幾行句子又覺得不對，全部清除后又掙扎著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只是在想，如果燦云有一天想清楚了某些事情，或是瞭解了什么、」

    昨天傍晚，你沒有說完的話，是為了今天把一切都說完，是嗎？

    宋禾冉，你為什么他媽的這么王八蛋……

    最后懶得再多做思考，我只給了短短一句話，然后把手機丟進包包最深處，蹣跚著步伐，勉強睜著已經哭得有些微腫的雙眼回家。

    好不容易走到家，我已經開始思緒渙散，遠遠地便看見鋁門鎖著，于是我邊走邊將手伸進包包里撈鑰匙，剛把鑰匙掏出來，抬頭才看見禾冉坐在我家門前，可憐兮兮地滑著手機。愣住腳步、我望著他，他抬頭靜靜望著我，臉上看不見一絲溫和的情緒。

    我收回視線，逕自揀選鑰匙走上前開了門，禾冉站起身，佇立在我身后欲言又止，我轉身抬眸看著他，想說些什么卻又發現不知道能說什么，最后只能低頭轉身踩進家門，然后靜靜關門、上鎖。

    「你欠我的、我欠你的，扯平了吧。」

    手機里還發燙的那則訊息，你已讀了它，回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也還沒有勇氣拿出手機去知道。

    可是禾冉，在我轉身、關上門刻意放慢的那幾秒鐘，我等的是一句挽回、不是沉默。

    你怎么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