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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拿著早餐進辦公室,艾蕾娜立刻看見自己的辦公桌前方站了兩個人。 其中一位身材嬌小的小女生,她一眼就認出來是前兩天就來過的東方女孩。 「有甚么事嗎?」放下早餐,她立刻問,此時也才看清她旁邊站著的是一個很年輕的男生。 東方女孩聽見她的聲音頓時尷尬地笑了,看來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很歡迎她。 「請問這里有一位叫做瑪克森斯.佛瑞德的教授嗎?」 聽到這個名字,艾蕾娜思考了下,隨之問:「找瑪克森斯教授有什么事嗎?」 「我有一些事想問他。」 「很不巧,他前年退休了。」 東方女孩的微笑頓時變得尷尬,反觀男孩臉色沒什么變化,只是盯著女生的表情變化看。從男生的氣質和五官來看,她猜想他也許不是法國人,所以聽不懂她們在說甚么。 「那可以給我他的地址或電話嗎?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問那位教授。」 看著一臉誠懇地說,艾蕾娜沉默了會,才輕聲說:「好,稍等一下。」 她坐下來,打開電腦后,便登入記錄著各學年退休教職員的資料庫。 五分鐘后,她將電話抄在一張紙上,遞給一臉感激的女孩。她身旁的男生也很高興,一齊向她露出了笑容。 艾蕾娜不得在心中承認,那男生的笑容很迷人。 就算他們離開,打開咖啡及早餐的她,仍會忍不住一再去回想那個笑容。 兩個小時前,在咖啡館拆開那封信的當下,語娟很是錯愕。 雖然寫得很簡單扼要,但也扼要過頭了。 不過,最令她煩心的事,卻不再眼下這封信,而是戴維森想一起幫忙他找婆婆的戀人。 他說,這么有趣的事情一生能遇到幾次呢?請務必讓他參與! 語娟當下想立刻婉拒他的好意,但咖啡廳的老闆娘在旁極力推薦這位姪子,說一個女生在外旅行可能會遇上什么危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 只是老闆娘可能不知道,她現在最大的危險就是他了。 但最后還是看在老闆娘的面子上應讓他的幫忙,想說之后總有機會擺脫他的,因為搞不好她過兩天就不在巴黎了也說不定。 拿到那位教授的電話號碼,出了辦公室后,他們在校園里找了個椅子坐下。 兩人討論過打過這通電話所有可能的結果。 可能沒人接聽或是直接進語音信箱,不然就是那位小姐給她錯的電話,更或者是這所學校有兩個同名同姓的教授。 但再怎么猜,就是沒想過會一打就接通。 和那位教授通話了幾分鐘過,語娟沒想到自己預想的可能真的成真了。 真的是過兩天她就不在巴黎了。 旁邊的戴維森則是由于聽不懂法語,始終以觀察者的角度看著語娟。見她從原先緊張得結巴的模樣,到后來的笑顏逐開,隨之拿起后背包里的紙和筆坐在椅子上抄下一串字,他大概也看得出來她找到了很重要的線索。 直到她掛斷電話,他立刻笑問:「怎么樣?」 緊緊捏著那張紙,語娟轉頭向他展露無比高興的笑容:「我拿到達雷爾.文森特先生現在住的地址了!他現在住在老家『那不勒斯』。」 「那位教授和達雷爾.文森特先生在大學時是好朋友,他說十前年也有一位東方人來問他文森特的地址,還說如果有一天,有一個東方女孩也來問他相同的問題,請一定要告訴她。」 「太好了!」深邃的眼睛微瞇,他高興地說,「感覺我們只在前人已經為我們鋪好的路。」 「是啊。」她淡淡應了一聲,神情若有所思,太過于順利反倒讓人覺得不安。 隨后,她再度轉頭看向了戴維森。 眼底里的棕色瞳眸閃爍著細微的光。 一如所有歐美立體而深刻的五官,高挺而挑高的鼻子和眼窩加深了臉上的陰影,但嘴角出現弧度的那刻,光線彷彿瞬時都聚集到了那張臉,散發地中海陽光般心曠神怡的光彩。 望著那樣的笑容,她不自覺問:「你說你是高中畢業后出來自助旅行,所以你現在是十八歲?」 「是啊。」他不假思索說,以至完全沒想到女生接下來的語氣會是如此堅不可摧,如衝擊般的事實。 「我二十五歲了。」她淺淺一笑,對于沒在一開始就告知自己的年齡,未有一絲愧疚。 也能想像得到,原先那般迷人的笑容可能會在一瞬間就失去了光彩,顯得僵滯而尷尬。 在外國人眼里,有娃娃臉,身材嬌小的東方女生里看起來總是比較實際年齡年輕。外加上東方人的肌膚質地比西方人來得細緻,老化得比較慢,過去幾天她就被當地人錯認是學生好幾次,所以戴維森以為他們年紀相仿,也是情有可原。 說了一句很道地的歐麥尬,戴維森耙了耙那頭棕色頭發,好掩飾自己的尷尬。 「如果你不想陪一個老女人,我能體諒的。」 「你在說什么?」他笑了,「這是兩回事吧。」 「甚么?」意外地見他笑了,她疑惑。 「就算你是五十歲的中年女士,我也會陪你一起找到那個人。」他說,「過去半年多來我旅行過很多國家,遇過很多有趣的人,但卻從沒遇過這么有趣的事!我不想錯過。」 「假如我們真的就在此道別,我接下來的旅行一定不時都會想你到底找到他了沒有?結果如何?然后開始后悔為甚么我沒有陪你一起找。」 看他此時如此堅持地笑著,語娟不禁沉默,于是他繼續說:「我保證我不會在你睡著的時候偷走你的行李或傷害你,也不會對你任何非分之想,就只是單純知道那個人在知道婆婆的心意會有什么反應?我覺得那一定很感動。」 「拜託!」 戴維森央求,看在語娟眼里就像一個拜託父母能同意他出去玩的小男孩,讓她不禁心軟。 何況一個人總是比較辛苦寂寞,買票和搭車往往也要花費不少心力,若有個人能幫忙那多少會比較安心。 想到這,她答應了。 并相約后天晚上在巴黎火車站見面,再一起去那不勒斯。 火車平緩地行駛在深夜的平原,車廂規律的震動伴隨「咖噠咖噠」的聲音,讓清冷的車廂更顯安靜。 其實她也不確定外頭是不是平原?因為窗外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清。 那天回到公寓,她便立刻拿出行李箱里的筆電。 從法國巴黎來到義大利那不勒斯,其中的轉折不僅僅只是跨過國界來到風情與文化不同的地方那么表面。 在到巴黎前她花了很了時間做行前準備,直到一切都穩妥才提起行李。 雖然她早就想過會來義大利,也蒐集過這方面的行前準備資料,且戴維森會負責訂火車票,她就只需要查到達那不勒斯的交通方式,但,訂房才是一大問題。 她無法像戴維森那么隨興,到了目的地后才開始找旅館,或是就算找不到晚上睡車站也行。身為女生最重要的就是人身安全,何況那不勒斯的黑手黨很有名,治安也沒有很好,外加下禮拜又遇上那不勒斯的節慶活動「復活節」,每年都吸引不少觀光客前來,能訂到旅館已經是萬幸了。 此刻,戴維森和她隔著一條走道,坐在另一排,早早就睡著了。 然而她卻始終無法睡得安穩,每半個小時就會醒來一次,然后出神地望著窗外,所以最后乾脆直接拿起整理好的義大利句子復習。 她大學主要選修的是法文,對義大利文僅熟知一二,不太會講。就算是法文,也都是旅行前把就可能會用到的法語整理為一份講義隨身攜帶。 也許明天的這個時候,她已經完成婆婆拜託的事了,將婆婆的心意轉達給那個人了。 雖然這是值得高興的事,但,接下來呢? 放下了工作和愛情,離開了土生土長二十五年的家鄉,鼓起勇氣來到異地,就只待一個多禮拜就回去了嗎? 可是她又要以什么理由,說服自己繼續旅行呢? 漆黑的濃度漸淡,遠方地平線的那道光,讓熟睡的天空在光芒中逐漸甦醒。 朝陽灑落平原,相似卻不相同。 高樓大廈堆疊出暗部的陰影,城市再度變得喧囂繁忙,日復一日。 但圖畫里沒有聲音,比現實更乾凈純粹。 將間時間軸上的某一刻化作永恆。 至少,在顏料隨時光褪色前,它永遠會是這個模樣。 那么你所留下的這張畫,背后所代表的含意是什么? 每天回家看著客廳電視機上的這張畫,揣測你寧可要畫完才要離開的原因,卻始終想不明白。 門鈴聲在此時寂靜的空間,刺耳地響起。 天祈疑惑,起身走向門口,心里只有兩個猜測,但其中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歐洲,所以就只剩一個人有他家的電梯卡。 「嗨!」昕喬站在門口,微笑。 他很是訝異,自從上次那件事,兩人已經有整整一個禮拜沒有聯絡了,在公司偶然遇到也是形同陌路。他往往還在想如何開口,她便已經走掉了。 「我、我以為……」他不知該說甚么,他以為昕喬再也不會理他了。 「不請我進去?」 「請進!請進!」他退開,隨之問:「你要喝點甚么嗎?我去冰箱拿,我家有咖啡、啤酒、果汁……」 「不用了,我不會待很久,只是有些是想當面跟你說。」她打斷,但一觸見男生臉上的失望表情,她轉而說:「咖啡好了。」 「好!」 看到男生立刻邁步走往廚房,她又補了一句:「不用特地泡了,罐裝的冰咖啡就好了!」 聽見他回應,她在沙發上找個位子坐下。不久,一杯罐裝便落在她了眼前。 「謝了。」她接過,拉開拉環后立即喝了一口,冰涼苦澀的液體滋潤著喉嚨。她發覺自己已經好久沒喝超商賣的冰咖啡了。 「我明天就會回去了。」她淡道,再度喝了一口咖啡,但這句話卻讓才剛喝下第一口的天祈,差點沒嗆到,轉頭吃驚問:「回去哪?」 「我還能回去哪?」她笑說,「我已經沒有理由再留在這里了,反正你也不會跟我回去的,也該是時候回去了。」 「可是……這太突然了吧?」他愕然,「明天?」 「其實早在你們交往的時候我就該回去了,昨天已經交辭呈了。這半年來去了臺灣很多地方,也認識了很多人,這樣就夠了。」 「需要我明天載你到機場嗎?」 「我已經有叫計程車了,今天只是想跟你一聲。」她感嘆說:「也許下一次見面,是一年以后的事了。」 「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聽見男生沒來由的一句道歉,她心領地笑了,「那天我也很不理性,我才要跟你道歉。」 「考上知名大學,進入一間知名企業,然后一路晉升到高階主管,對我而言那才是人生勝利組,是我不該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在你身上,什么樣的生活對自己最好,本來就只有自己才能決定,就算是父母也沒有權力去決定我們的未來。」她苦笑,「是我太自以為是了。」 「一點也不!」他忽然出聲,但聲量又很快變得小聲,「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只是……我不想后悔。」 「那就不要后悔。」她定聲說道,眼神不再是說說笑笑那般和顏悅色,而是帶有告誡的懇切語氣,讓男生一時不免愣了下。 「永遠不要后悔。」 緊握著手中的罐裝咖啡,她的嘴角拉出一個恬淡的弧度,頓了一頓說:「因為如果過了十年、二十年,你后悔了,我也會后悔。」 「后悔當初我沒能把你一起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