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開元禪寺
書迷正在閱讀:軟玉、那個男人、關于喜歡、妻妾二部曲之二-妾室、天上掉餡餅、妻妾二部曲之一-正宮、【BL】墜命、(GL)乳娘、秋琛(1V1 H)、十個夢
西元二○一○年五月四日 清晨勝利路上的早餐店里,我一人坐在靠近店門口的其中一張桌子旁,桌上一個餐盤放著一個裝有一塊蔥餅的小盤子和一碗咸豆漿,小盤子上原本疊有兩塊蔥餅,現在其中一塊只剩一半夾在我手上的筷子中,另一半早已被我塞進肚子里,僅馀留鮮甜的蔥汁充盈口中。 我就讀這所大學將近滿三年,這段日子幾乎每天都在這里解決早餐,每次來總是點兩個蔥餅外加一碗咸豆漿。蔥餅是烤的,不油的酥脆麵皮把滿滿青蔥包在餅里,也把高溫烘烤后逼出的鮮甜蔥汁鎖在餅中。那滋味一點也不虛華,就是單純的麵粉香與青蔥甜。 早餐店生意很好,收銀兼舀豆漿的阿婆前面,排隊等待結帳的學生幾乎沒中斷過,阿婆舀豆漿的手更是從沒停過。在店內用餐的客人比例不高,大多數學生總是選擇外帶,結完帳后就拎著一袋早餐往課堂教室走去。 店內的廣播正播報著晨間新聞,第一則就是昨晚列車上發生的兇殺案,警方似乎已經公佈嫌犯的監視器畫面,不過廣播沒有畫面,不確定是不是我在斗六車站遇到的那個男子。我想警方應該會在逮到嫌疑犯后,再找我和毓璇指認吧! 才一想到毓璇,她的身影就出現在早餐店的騎樓。騎樓放著烘烤蔥餅的烤爐,店家會把烤好的蔥餅連同烤盤放在烤爐旁的架子上,并在烤盤上放幾個餅夾,讓顧客自助式地夾取。 毓璇拿起一個洗凈、疊放在架子上的小盤子,夾了一個蔥餅放在小盤子里,坐到我對面。 「早!」 我匆匆吞下一口還沒嚼碎的青蔥,道了早安。 毓璇也微笑道了早安,之后我們兩人就這么默默吃著早餐。期間我一直想找話題打破沉默,雖然曾經一度想和她聊聊昨晚列車上發生的事,但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我心想女孩子大概沒有興趣再回憶起這種兇殺案吧! ※ 吃完早餐,兩人雙雙跨上我那輛墨綠色的125cc機車,我把平常學妹戴的那頂備用安全帽遞給毓璇,就往開元路的方向騎去。 這輛機車是上個暑假工讀兩個月的收穫,但平時并不常使用,在校園里或是學校附近,我多是以單車代步,機車只在前去家教或是與同學出游時使用。我個人也是喜愛騎單車勝過機車,這當然與我重視過程的個性有關。「放慢腳步」不但可以領會沿途風景,最終還是能抵達目的地;但「呼嘯而過」除了抵達目的地,就什么也沒留下了。 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的個性吧!我騎乘機車的速度還是不快,好幾次載學妹家聚(直屬學長姐與學弟妹之間的定期聚會),都被消遣說像是中年男子騎車│安全第一。 也正因為自認騎車的速度不快,所以今天和毓璇約定的時間提早了些。抵達開元寺時,教授和其他同學都還沒出現。 開元寺并不在開元路上,而是在開元路旁的北園街里。停妥機車,毓璇和我在開元寺門前的廣場間晃,不甚寬闊的廣場旁立著一個介紹開元寺的古蹟說明牌。 對于這個擁有最多古蹟的城市,市政府相當用心地在每個古蹟旁設立這樣一個介紹牌。 原來開元寺原名「北園別館」,難怪寺前這道路被命名為北園街。根據介紹牌上所說,北園別館是鄭成功的長子鄭經為了奉養母親董太夫人所建造的。 禪寺正門兩側立著青獅與白象兩座石雕,門上高懸藍底金字的匾額,匾額上寫有「登三摩地」四個大字。寺門內左右兩側分別浮刻羅漢降龍伏虎圖,羅漢神情威嚇剛強,對比之下,本應兇猛攝人的龍虎,反而顯得溫馴許多。 就在我和毓璇欣賞著寺門上精緻的雕刻與彩繪的同時,這堂課的其他同學陸續抵達。就在接近與教授約定的時間,同學也都差不多到齊了,一輛白色房車停進了開元寺對街的路邊停車格,從車上下來了這堂課的指導教授,歷史學系的何昊雄教授。 何昊雄教授年紀約四十多歲,短短的脖頸、圓圓的身材,卻是結實而不松垮,給人的感覺是壯碩而非肥胖。穿著一件深藍色長袖燈芯絨上衣與牛仔褲,上衣兩袖上捲到手肘,不太像是教授,倒有點附近工業區的藍領勞工。 何教授兩腮的鬍鬚刮得乾乾凈凈,卻在嘴巴留著一圈濃密短髭,戴著一個圓圓小小的銀白色金屬框眼鏡,眼鏡框住的那雙小眼睛清澈而溫和,兩個鏡片中間不時緊皺著的眉頭,卻又散發著一種學者特有的威嚴。 所幸何昊雄教授總是掛著與那圈鬍鬚不大相稱的微笑,彷彿心情隨時保持著愉悅,笑起來兩頰的rou往上推擠,使得眼睛幾乎瞇成一道細縫,加上略顯圓胖的身軀,整體搭配之下,給人一種忠厚老實、而且容易親近的感覺,應該不是位喜歡當人的教授。 何昊雄教授主要研究臺灣史,在古蹟修復這個領域算是執牛耳的專家。 「各位同學早!我大概點了一下人數,同學應該都來得差不多了,不然我們就開始往里面走,反正活動范圍就在這個禪寺,晚到的同學可以很容易找到我們。今天大家可以輕松一點,邊走邊看,我再幫各位同學補充一些值得一看的建筑工藝。」 何昊雄教授以他一貫的溫煦笑容,做了個課堂的開場。 其實這門課就算是在教室的課堂上,氣氛也是相當輕松愉快的,完全感受不到任何分數的壓力。一來這是門通識課,教授普遍不會太嚴格;二來是這門課探討的議題并不嚴肅,就像是教授帶著一群學生暢游臺南市的古蹟。 何昊雄教授不希望學生只是在紙上談古蹟,所以特地安排了這次戶外教學的行程。 我們一行人魚貫走進禪寺山門,此時何教授舉起一個從他下車就一直拿在手上的紙盒,是安平某間知名蜜餞老店的紙盒。打開來,綜合蜜餞鋪排得琳瑯滿目。 「來!這邊有牙籤,大家邊吃邊看古蹟。建筑與飲食都是歷史與文化的一部份,如果只談論古蹟而沒有享用當地的傳統小吃,并不能算是完整了解這個地方的歷史。」何昊雄教授說。 真喜歡這樣的課程,如果每堂課的授課方式,都能提高實作與體驗的比例,我想學生對學習會更有興趣的。 進來到禪寺內部,一條長長的石板步道,兩旁種滿榕樹與菩提,綠蔭蔥鬱。今天天氣很好,與上個星期陰雨霏霏的天氣大異其趣,天空湛藍,早晨溫和的陽光自樹葉縫隙灑落點點光影。 「各位剛剛在寺門口等待的時候,有沒有先看一下古蹟說明牌介紹的開元寺沿革?」 何昊雄教授邊走邊塞入一顆橄欖,問大家說。 「有!說是鄭經建造來奉養母親的。」 有看過介紹牌的幾個學生七嘴八舌地回話,何昊雄教授露出一抹不以為然的苦笑。 「其實北園別館更有可能是鄭經供自己飲酒縱樂的地方,也是鄭經與他的長子鄭克臧絕命的地方。」 何昊雄教授突然收斂起笑容,流露出既是感慨、又是惋惜的神情。 「史書形容鄭經『工詩賦,善弓馬』。但因為鄭經在生命最后階段的所作所為,讓人們幾乎忘了他的文武雙全與勵精圖治。鄭成功長年征戰,加上嚴刑峻法,人民、士兵早已是困乏疲憊。但是鄭經繼位之后,足衣食、興禮教,寬厚懷仁、與民休養。雖說很多人認為這是陳永華的政績,但這無疑也要鄭經能知人善任啊!」 何教授稍作停頓之后,繼續往下說。 「可惜自從鄭經西渡兵敗之后,整個人就意志消極、沉溺酒色,把政事全都委任給陳永華與鄭克臧,終日在這個北園別館里藉酒消愁。或許因為這里現在是佛門禪寺,不好意思說這里曾是鄭經花天酒地的地方,所以介紹牌才隱諱了這段敘述。」 最后一句話,何昊雄教授刻意壓低了聲音說,大概是擔心讓寺內的和尚聽到。何教授說完往蜜餞盒中再叉起了一顆橄欖,正要送入嘴邊,拿著牙籤的手卻突然定住在半空中。 「鄭經病逝于北園別館,三天后長子鄭克臧也在這里遭馮錫范與他的四位叔叔謀害。鄭經原本立長子鄭克臧為世子,也就是繼承人,但有傳聞說鄭克臧是螟蛉之子、也就是養子,并非鄭經所親生。馮錫范于是以這個理由說動鄭經的四個弟弟,密謀殺害鄭克臧,改立鄭經的次子鄭克塽繼位。」何昊雄教授說。 我們一行人通過了石板步道,來到第一進的三川門前。何教授停下腳步,指著門上的對聯。 「這里的楹聯字形相當奇特,有竹葉體、蛇蟲體,也有圓體。像是這幅竹葉字體寫著『寺古僧間云作伴,山深世隔月為朋』。另外這幅圓體字寫著『開化十方一瓶一缽,元機參透無我無人』。現在請問各位同學,另外這幅竹葉字體以及這幅蛇蟲字體,看得出來寫的是什么嗎?」何昊雄教授說。 「這幅竹葉字體寫的是『修心須悟存心妙,煉性當知養性高』。但另一幅蛇蟲字體實在太難分辨了。」 毓璇幾乎不假思索地唸出其中一幅對聯,不愧是中文系的。至于另外一幅對聯的字體歪七扭八的,僅能辨識其中幾個筆畫簡單的字,確實是難以組合成句。 「沒關係!這句對聯的答案,就當是這堂課的作業吧!大家回去可以研究一下。」何昊雄教授說。 何昊雄教授一說完,其他人立即拿出手機拍下那幅對聯。現場好像只有我的手機沒有照相功能,相對于「智慧型手機」,我的手機常被同學戲稱是「智障型手機」。所以我只好拿出筆記本,把這幅蛇蟲字體的對聯如實描繪。 該說我「守舊」嗎?我倒不這么認為,我只是不很習慣現代科技傾向將多種功能集合于一體的設計概念。我喜歡「單純」,這是所有傳統事物的共同特點,一個物品往往就只具備一個核心功能。 過了這道門繼續往里走,迎面是一個覆蓋著紅色屋瓦、兩旁燕尾屋脊伸展的殿宇,從門上對聯就可以很輕易地知道這座殿宇供奉的是彌勒佛。 我對剛才鄭經的話題意猶未盡,想多知道一些有關鄭氏三代在臺灣的事績,竟然來到這個與鄭氏有關的古蹟,我決定趁機向何教授多討教一些明鄭歷史。 「教授!請問鄭成功有后代嗎?」 「有啊!據說詩人鄭愁予就可能是鄭成功的后代。你會這么問,似乎是認為鄭成功可能沒有后代?」 「哦!我只是覺得鄭克塽降清后,滿清朝廷難道沒有對鄭氏一族趕盡殺絕嗎?」 「其實滿清朝廷確實擔心鄭氏一族之中,有人會再糾結馀眾、起兵謀反。但是康熙并沒有施行極端的殺戮手段,反而是將鄭氏一族遷往北京,還封鄭克塽為漢軍公,採取軟禁監視的懷柔手段。」 學者的思考善于延伸,我起了個頭之后,誘使何昊雄教授開始滔滔不絕地往這個議題的深處延伸,心里頭有種計謀得逞的快感。 「我個人認為這是非常高明的政治手段,當時臺灣人民還是相當感懷鄭成功三代的經營,甚至傳聞陳永華創立的天地會,在鄭克塽降清后還積極地從事地下化的反清復明行動,如果此時對鄭氏一族趕盡殺絕,難保不會激化臺灣人民的反抗情緒。所以滿清朝廷採取的政策是淡化臺灣人民對明鄭政權的懷念,下令讓鄭氏一族離開臺灣,并且將鄭成功及鄭經的靈柩遷葬南安石井,連重臣陳永華也歸葬同安。」何昊雄教授說。 何昊雄教授邊說邊帶領我們一行人穿過了彌勒殿。一談論起較為嚴肅的歷史議題,何教授總是不自覺地垂下嘴角、皺起眉頭,一反剛才介紹變體字對聯時,那一派輕松愉悅的神情。 一過彌勒殿,映入眼前的是一般禪寺的主殿,主祀釋迦牟尼佛的大雄寶殿。走過了連接彌勒殿的走道,來到大雄寶殿的殿門前。此時何昊雄教授突然話鋒一轉,由鄭氏一族的議題,又轉回到開元寺的建筑工藝上。 「各位同學!這個簷樑兩側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木雕,兩個人形雕塑扛舉著簷樑,這叫『憨番扛廟角』,這在中國寺廟的建筑雕飾上很常見。既然稱為『番』,一般都是雕成外族的形貌,像這里就是雕成胡人樣貌,但是臺南有些廟宇則是雕成紅發、藍眼的模樣。會出現這種雕塑的原因,有時候是出于民族優越感,但有時也是種自卑心態作祟,像那些雕成紅毛人樣貌的,就可能是在荷蘭治臺時期,漢人受到了荷蘭人的欺負,于是就把憨番雕成荷蘭人的形象,讓荷蘭人幫我們的神明扛廟角。」何昊雄教授說。 話題一來到這有趣的雕塑上,何昊雄教授再度堆起笑臉,開始眉飛色舞地介紹著臺南還有那些建筑,可以看見這樣的雕飾。 當我正想辦法要把議題再拉回鄭氏一族上時,一位同學問了一個我也正打算提出的問題: 「既然不論當時活著的或死去的都遷走了,那現在臺灣就沒有鄭成功或他后代的墳墓了囉?」 何昊雄教授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跟在他身后的這群學生,一臉正經,就像他平常準備講課時的表情。 「先從當時活著的鄭成功后代說起吧!鄭成功有十個兒子,除了長子鄭經、早夭的四子鄭睿與十子鄭發、以及死于羊山海難的七子鄭裕與八子鄭溫之外,其馀的五個兒子之中,史料中只有其中四子隨同鄭克塽遷往北京的記載,這四子就是與馮錫范同謀殺害鄭克臧的二子鄭聰、三子鄭明、五子鄭智以及九子鄭柔。這四個兒子回京之后也都被授予小官職,并沒有被朝廷趕盡殺絕。但是唯獨六子鄭寬,降清之后關于他的記錄可說是一片空白,文獻中只留下『行蹤不明』這類曖昧不明的文字。」何昊雄教授說。 我曾在《臺灣通史》讀過關于羊山海難的記載。永歷十二年,鄭成功北伐南京時,載運家眷的船隊在羊山遭遇颶風而沉,鄭成功的六位嬪妃與三名兒子亡于此次海難。這與何昊雄教授說的有點出入,根據《臺灣通史》所記載,四子鄭睿也是亡于羊山海難。 「文獻上任何曖昧不明的文字,都會留給史學家無限想像的空間。部份學者認為,鄭寬一家可能是鄭成功后代中唯一遭受施瑯追殺滅門的。因為鄭克塽降清之后,鄭寬帶著他的兒子鄭克培逃出了府城,這對施瑯來說可是嚴重失職,所以施瑯必定派出重兵加以搜捕,甚至有可能在一怒之下,下令追殺洩忿,因為最好彌補失職的方式,就是讓這個逃走的人徹底消失。事過境遷這么多年了,從未聽聞過有關鄭寬后代的消息,極有可能鄭寬一家在逃亡的過程中,已經遭到清軍的殺害,所以學界認為,臺灣可能不存鄭成功的后代。」何昊雄教授說。 何昊雄教授在說完鄭寬一家遭遇后,稍作停頓。可能是要讓學生有思考吸收的時間,也可能是在等待學生的提問,于是我趕緊趁機提出適才心中的疑問: 「教授,你說只有七子鄭裕與八子鄭溫死于羊山海難。但我印象中記得《臺灣通史》是說四子鄭睿也亡于羊山海難?」 何昊雄教授露出一抹讚許的微笑,開始為我解惑: 「這與我接下來要說的有關,是否還有鄭氏三代的墳墓留在臺灣?答案是有的。我剛剛說過,滿清朝廷不希望臺灣人民感懷明鄭政權,所以將鄭成功、鄭經、陳永華等明鄭政權的主要人物遷葬故里。但是鄭成功四子鄭睿與十子鄭發的合葬墓卻留了下來,就位在臺南市的南區,有一個『藩府二鄭公子墓』,『藩府』就是指『延平郡王府』。或許是因為這兩子早夭,滿清朝廷認為臺灣人民不會對這兩人懷有感念之情,所以就沒有遷葬這兩位鄭公子了。」 何昊雄教授緊接著說。 「但這里就出現了一個問題,如果鄭睿也是亡于羊山海難,那為何臺灣會有他與鄭發的合葬墓?或許你可以說那只是衣冠塚,但如果是這樣,為何沒有七子鄭裕與八子鄭溫的衣冠塚?我并不是指《臺灣通史》的記載有誤,而是因為有關鄭成功的第一手史料幾乎被清朝焚燬殆盡,現存的文獻大多是依據傳聞與訪談的第二手資料所編撰,存在各種截然不同的觀點與說法,構成一個猶如羅生門的歷史懸案,端看各位如何依據現有的文獻去抽絲剝繭,推理出你所信服的事實真相。」 何教授再度移動腳步,繼續往開元寺后方前進。 「教授!那鄭成功與鄭經遷葬前的墓地在那里啊?」 一位我沒啥印象的同學舉手提問,我很懷疑這位同學是真想知道,或者僅是隨口問問。 「鄭成功與鄭經都葬在永康洲仔尾一帶的鄭氏家族墓地,當地現在立有一個鄭成功墓址紀念碑,但因為并沒有實際找到墓xue,所以無法確定墓址。依據中國人的殯葬習俗,遷葬后會將墓碑與棺柩留在原地,所以幾年前我和系上幾位教授曾經組織一次考古行動,果然在當地挖掘到了一對雙足被砍的石馬。當地流傳鄭成功的墓地為白馬xue,墓前有石馬一對,墓前石馬夜間受到白馬xue靈氣的影響,會活過來奔入農田踐踏農作物,所以當地人就把石馬的腳砍斷。現在這兩座石馬,一座在永康鹽行的天后宮,另一座安放在赤崁樓。當時我們還真以為找到了鄭成功墓,后來證實那是臺南望族鄭其仁之墓,不過也有可能是鄭其仁葬在鄭成功遷葬后的墓xue。」 何昊雄教授說完抿了抿嘴,潤潤乾燥的嘴唇。毓璇卻像是不打算讓何教授喘息,再提出了一個問題。 「教授剛才說鄭成功與鄭經都有遷葬故里,那被叔叔還有馮錫范謀害的鄭克臧呢?」 「根據《續修臺灣府志》的記載,鄭克臧也與夫人合葬在永康洲仔尾,他的夫人就是陳永華的女兒,在鄭克臧遭謀害后,她也跟著自縊了。文獻中找不到任何關于鄭克臧夫婦遷葬的記載,所以據信應該還葬在臺灣,但鄭克臧夫婦的遺骸到底葬在那里,就如同鄭克臧本身的身世一樣,是一宗歷史懸案了。」 何教說到這里又停頓了一下,突然把視線從我們這群同學移向遠方,一副若有所思、像是在回憶某件往事的模樣。 「其實當年組織鄭成功墓xue考古行動的,就是我和系上另一位陳文欽教授,陳教授的主要研究領域也是臺灣史。當時我們真正想找的,其實是鄭克臧夫婦的合葬墓,因為鄭成功既然已被遷葬,就算找到他的墓xue,終究不過是遺址;但是如果找到鄭克臧夫婦的墓xue,就能讓遺骸出土,這可是考古的一大成就。傳說洲仔尾當地的村民看過鄭克臧晚上騎白馬而奔,所以我和陳教授懷疑那個有兩座石馬的墓xue曾是鄭克臧夫婦的合葬墓,而不是鄭成功的墓xue。當然這并不是說我們相信鄭克臧的鬼魂真的會在晚上騎著石馬幻化而成的白馬四處蹓躂,之間的因果關係應該是,當時的居民知道鄭克臧夫婦合葬在該地,且墓地建有石馬,才幻想出這樣的傳說。只不過如果那真的曾是鄭克臧夫婦的墓xue,恐怕鄭克臧夫婦的遺骸也已經被移葬了,這樣鄭其仁才能再葬在那個墓xue。其實我和陳文欽教授對于鄭克臧夫婦墓是否在永康洲仔尾曾有懷疑,因為如果當時的鄭家認為鄭克臧非鄭經親生,可能不會讓克臧夫婦葬在家族墓園。」 何昊雄教授所說的陳文欽教授,我非常熟悉。他與何教授兩人算是歷史學系的教授之中,研究臺灣史的兩大巨擘,而且陳文欽教授對明鄭歷史特別有研究,我曾拜讀過他不少著作。而且陳文欽教授身兼鄭成功文物館(位于延平郡王祠旁)的館長。我會對陳文欽教授如此熟悉,就是因為陳教授是此次臺灣船復原計畫的主要學者成員之一。 走到了開元寺后院,何教授突然駐足,對著寺后聳立的三座高塔嘆了一口氣。 「這三座是納骨塔。」 何昊雄教授說完也沒多做介紹,就邁開步伐往一叢茂竹走去。 「我老婆過世后,開元寺就是我常來散心的地方。今天會選擇這個地方做戶外教學,也許是我的私心吧!」 何教授小聲地自言自語,像是只說給自己聽,但只要在場有聽到這句話的學生,我想沒有人聽不出話里的思念與苦楚。 走到竹叢前,竹葉青翠鮮綠。但仔細一看竹節,黃綠直紋相間,煞是特別。 「這叫『七弦竹』,竹上分佈七條黃色直紋,有如琴箏上的音弦,故名七弦竹。這在國姓爺家鄉常見,據傳是鄭成功元配董氏,也就是鄭經的母親所移植,或許是想藉此一解思鄉情懷吧!」何昊雄教授說。 此時一陣微風輕拂竹梢,修竹隨風擺盪,發出嘎吱聲響,像是有一雙看不見的手輕撥竹上七弦,奏出音律│不折不扣的「絲竹」之聲。 微風彈撥弦竹的聲音,在這個佛門勝地中聽來,特別感覺祥和。而我們這群師生也就在這祥和的氛圍中,結束了今日開元寺的參訪。 ※ 正當毓璇和我跨上機車的同時,何昊雄教授朝我們走了過來。 「你似乎對鄭成功的歷史頗感興趣,你應該知道我剛才提到的陳文欽教授吧!我今晚七點約了陳教授討論明天一場歷史學術研討會的報告內容,主題就是與鄭克臧夫婦的骸骨下落有關。如果你有興趣,歡迎一起來聽聽。」 我正要回答,何昊雄教授就像怕我不答應似地,緊接著往下說。 「不曉得你知不知道陳教授是臺南陳姓大宗祠德聚堂管理委員會的主任委員?年初修繕陳德聚堂的時候,在廳堂那面『翰藻生華』的匾額背后,發現藏有一本『天地會』的手札,據說當中記載了鄭克臧夫婦的埋葬地點。陳教授預計在明天的學術研討會上公開這本手札的內容。我實在等不及想知道鄭克臧夫婦葬在何處了,所以今天晚上約了陳教授,希望可以先賭為快。」 何教授在說到「天地會」的時候,還刻意壓低聲音,圓睜著小眼環顧了一下四周,露出故作神秘的微笑,好像深怕洩露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滑稽、有趣的模樣逗得我和毓璇忍不住想笑。 「何教授!我也可以去嗎?」 我正想答應何昊雄教授的邀約,毓璇搶先一步回答了。 何昊雄教授沒有預期毓璇會提出這個請求,愣了幾秒鐘,但隨即再度露出招牌笑容。 「當然歡迎啊!」 何教授邊說邊看向我,詢問我的決定。 「那我們就六點半歷史系館大門口見囉!」 何昊雄教授聽到我的回答,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目送著我和毓璇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