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不熟
c城的冬來得迫切,九月的尾巴剛走,刺骨的寒風立刻輾轉至此。 昨夜未關的窗戶成了北上的風最好的庇護所,毫不客氣的風全都呼啦啦地刮進房間里,冷得商苗直哆嗦。 9:30,鬧鈴敬業地響起,商苗雙眼無神地望了會兒天花板,終于在第四次鬧鈴響起時,掀開了被子。 直到坐上車,大腦才逐漸開機。想起母親的電話,她第一次覺得,世界是如此的荒誕與巧合。 就在前天,她正和朋友大快朵頤夜宵,以慶祝久違的假期,她那遠在天邊的母親大人難得屈尊降貴地撥通了她的電話。大意是,林晏后天將會住進她們家,希望她能夠去機場接接人家,并且好好和人家相處。 擼串的手停在半空,回憶如浪潮般吞噬著她,商苗不記得自己是怎樣答應,又是怎樣掛斷電話。朋友好奇的問她怎么了,她扯起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說,沒怎么,完了。 凋零的葉打著旋兒從半空飄落,馬路邊的行人裹緊衣服前行,花了兩天時間,商苗才終于做好心里建設,接受了這光怪陸離的事實。 從機場下了車,商苗讓司機叔叔先去停車位等著,等會兒接到了人再打電話給他來接。 把被寒風吹得發紅的臉頰藏進圍巾里,百無聊賴地抬頭去看頭頂灰調的天空,時而有飛機閃爍著紅點起飛,也不知這些年這條航道上飛過了幾架去往大洋彼岸的鐵皮小鳥。 忽然聽見有人在喊他,商苗有些呆滯地收回目光,轉身尋找聲音的來源。 來往匆匆的人流里站了一個穿白色毛衣黑色褲子的少年,頭頂亮眼的白熾燈落在他柔軟垂順的發絲,她不知所措地聽見他說, “好久不見,商苗jiejie。” 少年的聲音好像隔了兩年的光陰,破碎了千萬里的距離,一如既往地溫潤,又多了些不知在何時成長的屬于男人特有的低啞。 有些陌生,但更多的是鋪天蓋地的熟悉。 商苗幾乎是慌亂的抬起手,跟他打了個招呼,又機械地撥打了司機叔叔的電話,陪他一同前往候車點。 等車的間隙,她偷偷打量身側的少年,好像長高了,好像瘦了。也許是感受到了少女的目光,那雙不知凝望何處的桃花眼移向穿著白色松糕裙的少女。 無言都沉默與怪異的情緒在二人之前蔓延開,那些以為已經整理好決心合上的過去,在和那雙琥珀般的眼睛對視時,全都悉數攤開。 商苗首先敗下陣來移開目光望向別處,內心一塊城墻悄然坍塌,她真是,徹底完蛋了。 黑色的邁巴赫穩穩停在兩人面前,司機叔叔熟稔地將行李放上后備箱,商苗正準備抬腳去副駕駛,忽然有修長的手指搭上后座門把手,手臂橫亙在她面前,林晏笑得清淺,眼睛微微瞇起, “商苗jiejie,上車吧。”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坐到了林晏身邊,商苗嘆了口氣,撐著手去望窗外飛速倒退地景象,努力讓自己忽略旁別這個人的存在。 紅燈停住了鋼鐵巨獸碾過水泥路的步伐,秒針吃力地倒轉,肩膀微微沉重的感覺與紅茶香的氣味一同反饋給商苗。少女有些錯愕地將目光移向肩旁的少年身上,也許是長時間地飛機太過勞累,少年靠著她,眼瞼安靜地合著,發絲柔軟的下垂,像是正在沉睡于夜色中的春天。 車子終于在一幢獨棟別墅前停下,商苗輕輕推了推尚在睡眠中的林晏,也許是休息了一會兒的原因,少年的神情和氣色一同明顯多云轉晴,兩人將東西全部搬進商母提前商量好的房間。 “你休息會兒吧,等會兒保姆做好了午飯會來叫你的。” 商苗理了理因為搬東西有些凌亂的頭發,說完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 “等一下。” 溫暖到讓人有些不舍的觸感包裹著商苗的手腕,商苗回頭,眼神里寫著,放開她。但手的主人似乎毫無覺察,還帶著些倦意地注視她,低低開口,“jiejie能不能幫我泡杯紅糖姜茶,我感覺自己好像有些受涼了。” 聲音低啞,又楚楚可憐。 直到商苗將攪拌好的紅糖姜茶端到林晏面前時,耳尖的guntang才逐漸隨著平靜下來的心跳而消退。 實在是太犯規了,喊他jiejie什么的,還有那雙帶著些委屈的眼神。過往的林晏絕對不會用這樣的神色望著她,好像……好像他是什么被主人拋棄的小狗一樣。 有些懊惱的搖了搖頭,怎么能這樣啊,商苗,你可是做好了心理建設不要再被這個男人擊潰的!其實只要她抬頭去看看身旁的少年,就能注意到林晏勾起的嘴角,只可惜此時的少女沉迷于內心世界,忙于穩固自己的內心,無心去關注身側的人。 兵荒馬亂地過完一天,過于活躍的大腦在夜幕降臨時發出疲倦的警告,回著回著好友的消息,床上的少女便沉沉昏睡過去。 第二天商苗是被敲門的聲音吵醒的,“商苗,商苗jiejie。” “干嘛啊,”商苗不耐煩地打開房門,仰視靠在門框上好整以暇的少年。少年穿著米白的套頭毛衣,皮質外套在燈光下折射出光澤,下身是有些寬松的黑色褲子,儼然一副準備出門的樣子。 “jiejie能陪我去一趟一中嗎?”林晏彎下腰低頭去看她,眼神和商苗平視,少女的頭發如同她本人一般有些炸毛,身上松松垮垮地睡裙還是夏天的款式,隱隱約約能看見里面的光景。林晏摸了摸鼻梁收回目光,真誠地朝她發問。 被林晏突如其來的請求擊中,商苗有些發懵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睡醒聽錯了,捏著門把的手僵在原處,“你去一中干嘛?這幾天放國慶節學校沒人。” “去領教材。或者說,”清潤的嗓音轉了個彎,“jiejie不知道嗎?我轉到一中來讀書了。” “這種事情我怎么會……”知道,等等?他說什么?他轉到一中來讀書了!?睡意在此刻轟然消失,腦海里只剩下震驚與不可思議。她以為他只是久違地短暫地回國來感受國內風情,順帶擾亂一下她原本毫無新意地生活,沒想到她竟然是轉回來讀書了。 林晏十分愉悅地欣賞了片刻商苗因為過于錯愕而失去控制的面部表情,旋即轉身下樓,“jiejie快一點哦,我在客廳等你。”留下尚未回神的商苗呆在原地。 跟保安大叔說明情況后,二人進入清冷的一中,往日里熱鬧的cao場因為放假無比冷寂,落下的楓葉靜謐地躺在塑膠跑道上曬著太陽。二人走過一片楓紅的林蔭小道,進入行政樓。因為是團支部書記的原因,商苗輕車熟路的找到了教務處辦公室。 “是林晏同學是吧?”開門是一位笑容和藹的中年大叔,林晏點了點頭,大叔cao著一口不甚流利地,還夾帶著不少c城當地口音的普通話,簡單跟林晏說了一下學校的規矩等等注意事項,又親自把書交到了林晏手里,這才注意到旁邊的商苗。 大叔喝了口茶,和二人一同去往林晏的教室,“商苗,你跟林晏認識嗎?” “嗯,”商苗掛著標準的笑容點了點頭,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親戚而已,不是特別熟悉。” “哦哦,那你也要好好向林晏同學學習,”大叔了然地點點頭,旋即開始教導起這個自己曾經教過的學生,“人家林晏可是拿過IPHO冠軍的學生,你有這么個親戚,自己可不能落后啊……” 眼見著主任還要喋喋不休地說下去,林晏適時的開口,插入二人的話題,這才止住了主任繼續下去的話頭。 安頓好學校相關事宜后,二人一路沉默無言,商苗為著自己那句“親戚,不熟”而感到尷尬,恨不得時光倒流抽自己一巴掌好叫自己不要多嘴,又因為林晏的解圍而感激因此愧疚感更勝。至于林晏,一路上頤手盯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到商苗行尸走rou般準備推開門回到臥室,旁邊的人突然抬腳朝她走來,頂燈打下的陰影蓋住了商苗的影子,熟悉地紅茶香再度襲來,要命地令她覺得安心,灼熱的氣息逼近,她與他的距離進到只剩下一拳不到,少年依舊勾著嘴角,笑意盈盈地看著她,仿佛只是準備討論今天天氣如何一般。 商苗心中警鈴大作,而然還沒等她有下一步動作,就看到林晏的唇一張一合,他說,“jiejie,我們,不熟嗎?” 濡濕的唇貼著她的耳垂,林晏骨節分明的手越界地撫上少女爆紅的面頰,拇指停留在商苗緊繃地唇角, “jiejie,我這次回來,不會再離開了。” 無論是離開這里,還是離開你。 林晏深深地望著她,游走的神魂此刻終于回歸了識海,不告而別兩年的事實沉重地敲響商苗的心房,心中早已那些沉寂下去地憤怒與傷心時隔經年再次反芻上來,她聽見自己說,“你也知道,你都走了兩年了。” 商苗抬頭看著他,一字一頓地開口,語調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們現在,是不太熟。” 推開面前的人,回屋,關門,動作一氣呵成,可憐的門板被少女甩地震天響。 商苗窩在軟榻里,眼眶在暖黃的燈光下通紅,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卻始終沒有落下來。太安靜了,房間里寂靜無聲,連呼吸的聲音都清晰可聞;太喧囂了,心底狂風暴雨,情緒和回憶一起,如沖出閘的洪水,滾滾而下。 半刻后,沉默中終于響起,細若蚊蠅的抽泣與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