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庭芳(上)
宋絕恍惚只覺得有人在與他說話。屋外寒風蕭蕭拂枯條,廊外淅瀝瀝的雨水如滾珠落玉,茶盞的碰撞聲也清脆乒當的。 那人的腳步聲輕盈匆匆,來去之間,拂起滾滾暖意。屋內竟已燒起了碳火。藏貯滿盆的無煙碳被銅絲罩熱蓋,滿屋都是熱騰騰的。 “怎么還不醒呀?……” 溫熱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過他的面頰,輕柔擦拭之際還體貼地避開了他的傷口,順著輪廓而下,猶豫后去到了頸間。 眼前似有光芒大盛,金石鳴響后仟佰潰散,耳邊戰鼓雷雷,緊迫感霎時傳遍四肢百骸。他驟然睜開了眼睛,一把捏住那人的脖子。 手上力道似帶有千鈞破敵之勢,再狠一點,就會將她的脖子扭斷。 那人猝不及防,掙扎著狠力拍打他。他手臂處的傷口頓時裂開,翻涌出鉆心刺骨的痛感。 ……虞知安? “抱歉。”他卸了手上的力道,眼前略清明些許。 虞知安:……? “你有病啊?”她一能開口便罵出這句話。而后,喉管有如嗆了濃煙一般難受,發軟發酸。她瞪著他,眼角莫名其妙泛起淚花。 她真的很委屈!在見到她的那一刻,虞昉霖的眼神兇狠得好似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等她好不容易終于威脅贏了虞昉霖,剛打開籠子的那一刻,宋絕竟吐血昏死過去。 那時,虞昉霖雖是臉色陰沉地放了人,轉身卻把那小七小五打得皮開rou綻。血滲進磚縫,混到了泥里,和著灰黃的落雪,變成了虞昉霖口中“生來便賤的狗東西。” “狗東西,不聽話,就該被關在籠子里,想攀柳枝?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腌臜的貨色。” 這話,在罵宋絕,也在諷刺她。 她不是康帝親生的公主,只是一個被人用“神女”枷鎖拷住的吉祥物。這偌大皇宮中,任何一個皇子公主們都可以笑她。 現在,他宋絕一醒來就掐她的脖子,眼神兇惡如淬了毒般。 怎么會有人上趕著去找打找罵?她可真是太狗了。 “是我救了你。”虞知安刻意強調。 你該感謝我。 宋絕愣了一瞬,好似覺得她如此認真倒顯得更自以為是了,緊接著冷笑反問:“怎么,又是你?”嗓音似雪落寒潭,無波無瀾。 這話如星火迸濺,猝然燒遍雜草叢生的枯燥荒原。 “什么叫又是我?我救了你!我又怎么你了?!”虞知安連酸痛的脖頸都顧不上了,內心的怒火憋不住了騰的竄上來,只瞪著他,兇狠好似幼獸咧嘴亮出初初冒頭的獠牙。 “公主救我,這次又想做什么?” 雨聲漸大,他摸著自己的右手手背,話語里的諷刺越來越明晰。 “先是逼著我服毒,后是好意拉攏,之前又斷了我的解藥,現在……一樁樁,一件件,我竟不知,能有人的心思,復雜多變到這般地步。” “縱使我低賤卑劣,活該任人拿捏,天生就該去死,但……你們周國皇室,陪我演這場戲,可也真是一薰一蕕,惡臭不堪。” 他如狗般被扔到這周國,在謾罵和暗殺中茍延殘喘,彳亍瑩瑩,每個人走過都能往他身上踹一腳。 許多次夜半時分醒來時,黑夜陰暗寒冷如帶了倒刺的尖刀,一寸寸磨著他的骨頭。他恍恍惚惚,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思慮逐漸深重,他的眼底情緒悲涼復雜,隱有淚光流轉,眼尾艷紅似梨花帶雨時被人染上了一點紅墨,竟是生生滴下了一滴淚。 ……他竟是如此的脆弱。 “你是哭了嗎?” 周圍原本凝重的氣氛瞬間蕩然無存。 “你將我與那些皇子公主放在一起,可是我又沒有嘲笑過你。我還要救你!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我……我現在不是要贖罪嗎?”虞知安急急解釋,絲毫沒發現自己現在的行為是在哄人。 “你怎么還哭了呀?”虞知安湊過去笑他,第一次見一個男子流淚,罕見程度好比太后給她發金元寶。 “起開。”他坐著的姿勢完全擋不住她好奇的小腦袋,只好不住地退后。 虞知安眨著眼睛看得更仔細了。 他避無可避,干脆將她一把推開:“你一個女子,怎能如此不成體統!” 頃刻之間,虞知安一骨碌的坐到了地上,黛藍色裙擺旖旎散開,裙擺之下,露出了一只穿著青色厚羅襪的腳——她臉上驚詫,尷尬且狼狽。 外頭雨還在下,滴哩哩拍在屋檐石板上。 宋絕掃她一眼,干脆扭頭不看她。 “宋絕……” 耳邊傳來她顫著聲音的叫,很是可憐,好似剛斷奶的幼貓。 她帶著哭腔:“扶一下我,我扭到腳了……” —— 宋絕防備心極重。 縱使她和他百般解釋,自己沒有想要斷了他的解藥,一切都是不知道是誰動的手腳。甚至在那天后,她都將解藥直接送來給他了,立字據畫押誠心誠意保證自己真的沒有動壞心思——他仍舊不信。 不僅不信,等到她去到蒼景殿中時,他還要冷著臉出言含沙射影幾句。 這可就激起她的叛逆心理了。 他好討厭她哎,但他能怎么辦?她可是日日都要去他殿中大搖大擺地晃蕩呢。 “正月初一那日,元嘉公主看晉國質子可憐,于心不忍,干脆將他收在了自己的羽翼下。話說這閔瀾殿下,姿色絕佳,性格軟弱,是極適合當面首的——如今竟被公主看上了,可真是他的福氣。” 當虞知安把這些傳得有板有眼的流言蜚語一字一句念給宋絕聽時,他臉都氣綠了,抖著手一把將大笑的虞知安關在了門外。 虞知安毫不在意,大手一揮,給她這個美艷的“面首”賞了好一些東西,然后才坐著犢車慢慢悠悠地回到了公主府。 既然她做了,就要光明正大地做。拉好感度養面首玩救贖這種事情,她要做得干干脆脆,毫不拖泥帶水。 犢車穿過長街紅墻,緩緩停在公主府前。初六日,送窮啟市。民間煙火聒噪,自此時燃起。 素手掀開車幕,泠泠垂珠作響。只見一匹銀鞍白鼻黑馬,被人牽著站在公主府右側門前,乖順地揚頭。 虞知安心里奇怪,正暗自嘀咕著這是什么人,等在門后的管家便著急迎了上來。 “公主,十四皇子……已在府中等候您多時了。”他略彎腰道,回想著剛才的場景,暗自在心中嘆息。 這十四皇子,帶了隨身的侍從來得氣勢沖沖,從方才等到現在,一言不發,茶水都未嘗過一口,安靜默然好似烏云壓山,看來,怕是悶著什么大事…… 虞知安心中也很疑惑。 十四皇子?虞寧書?……他來做什么? 這堆皇子公主中,她唯一只與虞折衍交好。更是因著與萬貴妃交惡的緣故,與虞寧書的交集少之又少。現如今,虞寧書竟跑到她府中找人了,難道,是因著萬貴妃的傷情? 疑惑攀上心頭,她皺了皺眉,領著青禾走入府內。未等走完蜿蜒的青石路,遠遠便聽到了一聲叫喚。 虞寧書站在長廊入口處,墨發簪起,右手輕握于腰間:“皇姐!” 她愣在原地,下一瞬,便見他邁腿朝她奔過來,隨后撲通跪下抱手作禮: “求皇姐,救救我額娘!” —————— 尒説 影視:ρó㈠捌мó.có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