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吻完祈家繐后,姜成瑄還沒從尷尬的情緒中走出來,又被傅品珍迎面痛擊那么一下,把整張臉上的紅暈濃縮成嘴角處的紅腫。不用旁人指指點點,姜成瑄都能知道這張臉現在有多可笑。 「傅小姐,原來你在這里啊?我們還以為你很沒義氣的先走了。」 聽到背后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姜成瑄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傅品珍沒有一絲不悅地跟著男人走了,這點讓姜成瑄有些意外。 那男人說的是「我們」而不是「我」,讓姜成瑄沒來由地感到心里似乎有塊石頭落了地。至少她不是和男人單獨相處。 她走到廁所,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好悲壯的一張臉。看樣子是不能再回去了,這張臉真是沒法子見人。特別是那個愛和她唱反調的董依琪,如果她這一年多以來依然沒有長進的話。 姜成瑄在柜臺要了張紙,寫了字條讓服務人員交給祈家繐,說她先走了。這種時候,連要和祈家繐說話,姜成瑄都覺得有些尷尬。 走出ktv后,姜成瑄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回祈家繐那里,被她看到這張臉,又要很麻煩的解釋。看來得躲個一兩天,正好這兩天是週末,就當去度假好了。姜成瑄仰望著月亮,想了想,又折回去硬著頭皮用等待區里的分機撥了包廂分機號碼。 「學姐,車子可以借我嗎?」 「你要送人回家?」 姜成瑄被問得一頭霧水,但直覺告訴她不要問比較好。「不。我想出去兜風。」 「一個人?」 「是。」 「嗯。你開走吧。」祈家繐說完之后,又趕在姜成瑄掛斷電話之前補充了一句,「不要辜負我的信任。」 姜成瑄不知這句所為何來,愣了一下才回答,「我會小心開車不會違規的。」 電話那頭沒再說什么,只在一聲嘆息之后便掛斷了。姜成瑄站在門口等泊車小弟將車子開過來,搖頭晃頭的,依然想不通祈家繐那怪異的語氣。 姜成瑄漫無目的地開著車,不知不覺地到了海邊。 多久沒聞到海風的味道了呢?姜成瑄自問著。心空了,就連海風都只剩下苦澀的味道。 她摸了下嘴角,一陣刺痛。 再多的鮮花也比不上那一拳來得充實。姜成瑄始終不懂傅品珍的堅持,只因那并不是她想要的。即使她和祈家繐針鋒相對爭風吃醋,姜成瑄并沒覺得自己有多重要,只覺得自己像兩頭狼爭奪的一塊rou,而那兩頭狼一點也沒把她當人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愛情追逐游戲?如果是的話,她并不想當這場游戲的參與者。她只想好好的當一個人。 看到董依琪,讓姜成瑄想起打排球的那段日子,即使為時很短,但印象很深刻。她第一次為了一件事下苦功,因為從小到大,她向來很容易就能享受到事半功倍的果實,從沒像練排球那樣讓自己精疲力盡。因此,她經常懷念著那段日子里練球練到虛脫,還有在球場上的暢快淋漓。 董依琪的話勾起她的回憶。那一場比賽,傅品珍的好勝心感染了她。只要她想要的,她都會努力去滿足,而忘了考慮能不能做到。而如今……傅品珍那么想復合,她卻能一再的拒絕。是自己的心變了嗎? 往事是不能隨便回憶的,很容易便讓人沉溺其中而不可自拔,像流沙一般,糾纏得你無法脫身。姜成瑄無法止住回憶的浪潮,只好隨波逐流。她開著車,把以前和傅品珍去過的地方都走了一遍。最后在那個看螢火蟲的溪邊,躺在車里睡到天亮。 她一翻身,放在臉邊的手壓到嘴角,把她痛醒。她坐起身看著照后鏡里的自己,沒有及時冰敷,瘀青擴散了,災情慘重。她呻吟了下,驅車前往最近的便利商店,遮遮掩掩地買了冰涼的飲料,快步走進車里,一邊聽著早晨的廣播,一邊冰敷。 廣播主持人歡快地喊著早安,隨后報出今天的日期與當前的時間。那日期聽著還沒什么感覺,但當姜成瑄在汽車儀表板上看到標示著日期的數字時,她突然想起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那一天,她第一次看到傅品珍的脆弱而動了心。 去找個對象來好好抱怨一番吧。姜成瑄揚起嘴角發動車子。 傅品珍默默地站在大樹下,看著站在不遠處盯著墓碑動也不動的姜成瑄,看那一臉的哀怨,不禁好奇起來,這傢伙在跟她的老同學吐什么苦水呢? 姜成瑄跺了跺發痠的腳,不管不顧地坐在水泥地上。對著墓碑自言自語這種事,她想著就覺得神經,自然是做不出來的,但滿腦子的怨言,卻又不吐不快。反正死去的人本來就不和她在同一度空間,用心靈交流搞不好更有效率,姜成瑄當下便對著墓碑無聲地抱怨起來。 「柴俐茵,你那老同學真是沒良心,你說你們小時候她就是這樣無良嗎?看在我來找你,沒去找唐亞欣的份上,晚上記得托夢回答我。聽說你挺聰明的,希望你的回答不要讓我失望。不去找唐亞欣,是覺得像她那樣溫柔的人,搞不好會陣前倒戈,反過來替那個人說話。這樣比起來,你比我幸福多了,找到個那么溫柔的人,我就倒楣了,遇上個女王不說,還對她那么死心塌地。你大概會說我自作孽不可活吧?」 姜成瑄縮起原本盤著的腿,曲起膝蓋抱著。在心里對柴俐茵細數著傅品珍這些日子以來的惡形惡狀。 「你能不能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忘掉她?要怎樣才可以把心管好,不要她一出現就丟臉地狂跳著。我并不覺得我比你笨,但有句話說當局者迷,所以我很需要你的意見。活著的人里頭,沒有我能開得了口的,所以,這時候你就很好用了,還不用擔心你長舌。如果沒有用也沒關係,我就是姑且一試而已。我走了。跟你說了這么多,我的頭好暈。再見。」 和柴俐茵無聲地道別之后,姜成瑄撐著水泥地站起身,走沒幾步,眼前的星星倏地變多,光線也暗了下來。很有經驗的她立刻扶著一旁的樹,閉起眼睛低下頭不停地吞嚥著唾腺不斷分泌出來的口水,等待暈眩過去。她這才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去了趟便利商店,竟然忘了買早餐吃。 等她覺得癥狀稍有緩解,正要抬腳邁步,腳尖卻踢到某樣東西。一瓶柳橙汁。她記得剛才明明沒有這東西的。 雖然那瓶果汁里的糖份可以補充她的身體所需,但來路不明的東西,是不能隨便放進嘴里的,更何況是在這種地方。姜成瑄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繞過那瓶子,繼續往前走。 在姜成瑄走后,傅品珍從大樹后走出來,拾起那瓶柳橙汁,旋開瓶蓋,一口氣喝下三分之一。儘管知道那個多疑的傢伙是不可能撿起這瓶飲料就喝下去,但她還是忍不住想這么做。她走到柴俐茵墓前,將喝過的柳橙汁放到墓碑前。 「不好意思啊。等太久了,一時口渴就把本來要給你的果汁給喝了。什么時候你這里變得這么搶手,來看你還得排隊?這剩下的果汁就當是給你的獎賞吧。謝謝你聽她說話。如果沒有你,她的那些話或許就沒有人能聽得到了。看在我們是老同學的份上,我不介意你晚上來打小報告。把她跟你說的話都跟我說一說。」 因為姜成瑄的意外出現,加上傅品珍對活人的興趣比對死人的大,傅品珍匆匆地和老同學道別后,右手輕拂過墓碑,便循著姜成瑄離去的路線走了。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姜成瑄離去的路徑,三步併作兩步地從另一條捷徑追趕,很快地便看到姜成瑄的背影出現在眼前。 傅品珍悄悄地跟在姜成瑄身后,但因為跟蹤技巧太拙劣,腳下的落葉發出的聲響出賣了她,終究還是被逮了出來。 當姜成瑄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驚嚇得倒抽了一口氣。 「為什么跟著我?」姜成瑄冷著臉說。 「我怕你又把自己弄丟了。」傅品珍抬起下巴驕傲地說。 「弄丟?我什么時候干過這種事?」姜成瑄錯愕道。 「我回國后找不到你的時候。」傅品珍理直氣壯地回答。 姜成瑄翻了下白眼,無奈地說,「弄丟的定義不是這樣下的。那只是你找不到我,可我自己還是知道自己在哪里的。」 「真的嗎?你知道嗎?那你知道你現在在哪里嗎?」 姜成瑄倒退著走了幾步,左右張望了下,放眼望去是整齊排列的墓碑。她張開雙手回答,「這么顯而易見的地方,還需要問嗎?」 傅品珍趁著姜成瑄沒有防備,跑進姜成瑄的懷抱里頭,「白癡。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浪漫了?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從我被拋棄的那一刻開始。」姜成瑄陰沉地說。 傅品珍心底最痛的一個點被姜成瑄毫不留情地戳中。她因啞口無言而沉默著,她還能說什么呢?任何解釋,在這聰明絕頂的傢伙面前都是蒼白無力的。 兩人默默地并肩往墓園出口走去,到停車場時,姜成瑄自然是往車子的方向走去,而傅品珍則像沒察覺到姜成瑄改變了方向似地,持續地往前走。 姜成瑄坐在車子里頭,靜靜地看著傅品珍穿過停車場直到馬路旁的公車站牌。她咬著牙發動車子,狠狠地踩下油門,呼嘯著從公車站牌前掠過。 車子才剛過了公車站牌,天空便下起傾盆大雨,彷彿公車站牌前有條線,而那條線就是下雨的開關般。姜成瑄猛然踩下煞車,往后望了一眼,將排檔桿推到倒車檔,讓車子退到公車站牌前。她一降下車窗,便看到傅品珍微紅的眼眶,心頭像被飛快而銳利的箭射穿似地,連痛都來不及喊。 「上車吧。我送你回去。」姜成瑄說。 傅品珍淺笑了下沒有拒絕地上了車。上車后,她壓住姜成瑄放在排檔桿上的手,制止她要開車的動作。 「我們可以聊一下嗎?」 姜成瑄不為所動地推動排檔桿,「不行。」 傅品珍失落地松開姜成瑄的手。 車子往前開了一段距離,姜成瑄終究還是心軟。她停下車,將車窗往下降了一些,外頭的新鮮空氣隨著風的流動溜進車內。她熄了火,雙手放在腦后,往后靠著椅背。 「說吧。你想說什么?」 傅品珍的手指輕撫過姜成瑄的眉頭,「姜成瑄,你的眉頭鎖得比保險箱還緊,如果把貴重的東西放到你的眉間,就算是亞森羅蘋都偷不出來。」 姜成瑄啞然失笑。亞森羅蘋是她小學時候的偶像,不過才跟傅品珍說過一次,她就能把這名字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 「是不是得等到你的眉頭松開的那一天,我才能把你的心重新拿回來呢?」 「既然你把它丟了,就不再是你的東西,所以,不要用『重新』這兩個字。」 「不管你怎么說,我只想告訴你,我從來沒有放棄過你。」 「是嗎?真是抱歉,我一點都沒有感受到。」 因為姜成瑄尖銳的語氣,讓傅品珍不得不緘默了下來。她吐出了一大口氣,「好吧。要怎樣才能讓你感受得到?」 「首先,不準再對我頤指氣使,特別是暴力行為。」姜成瑄指著自己的嘴角,卻不帶任何情緒地說。 傅品珍第一個反應是想笑,但隨后又想到……她可沒那種信心能壓得住自己的脾氣。 「第二,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無論你有多想做;只要我想要的事,不管你多不想做都得做。」 姜成瑄連換氣都沒有地繼續說,「第三,不管你在哪里,都要讓我找得到人,而且隨傳隨到。」 「我有工作……」 「不管。」姜成瑄無情地打斷并補充,「反之,你不能管我去哪在哪,即使找不到人也不能生氣。」 在深吸了口氣之后,傅品珍瞪了她一眼。「好吧。」 「第四,不準管我和誰在一起,不準管我和誰出去,也不準對我身邊的任何人不友善。」 傅品珍瞇起了眼睛,像極了出爪抓人之前的貓。 「你可以不答應的,不勉強。」姜成瑄輕描淡寫地說。「反正,我對你并沒有抱持太大的希望。」 「你想放棄我了?」傅品珍想起姜成瑄曾經說過,不帶期望就能隨時放棄。 「被拋棄的人錯失先機沒有資格說放棄,你不知道嗎?」姜成瑄斜睨了她一眼。 傅品珍低頭,咬緊了牙根,最后終于下定決心。「好。我全都答應,甚至你以后再有任何補充條款,我也一併答應了。」 姜成瑄感覺自己像在牌桌上,她喊了showhand,而傅品珍不但跟了,還喊出要加碼。儘管彼此都還不知道對方的底牌是什么,勝負未定,但在掀開底牌之前,得先在氣勢上分出輸贏。而姜成瑄微微地覺得自己似乎落到了下風,卻不是被傅品珍的氣魄給震懾住了。果然最大的敵人是自己。 「對不起,我錯了。」姜成瑄帶著故作瀟灑的笑容說。 傅品珍的身體一僵,不可置信地看著姜成瑄,剛才還那么冷酷的人怎會轉變得這么快。在她還來不及欣喜的時候,姜成瑄冷淡的聲音傳來。 「那并不是表達歉意的意思。」姜成瑄淡淡地說,「只是在說我剛才的要求是錯誤的。如果你真的愛我,光靠這種小動作,是沒有辦法證明的。」 傅品珍咬著牙,豁出去地說,「那要怎樣才能證明?」 「等我想到再告訴你。」 看著姜成瑄專心開車的側臉,傅品珍很想壓下內心的狂喜卻力有未逮,一絲笑意掛在了她的眼尾上。那傢伙絕對是在死撐,分明就是不忍心讓自己拋棄尊嚴地去做那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