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因為那張喜帖,往事如潮水般涌來,就像人潮如海水退潮般地離去。小鎮恢復了寧靜,姜成瑄的老毛病也回來了。 姜成瑄終于如愿地要回自己的房間,但現在卻成了她的病房。她因為發燒外加胃疼,全身無力地躺在床上,額頭上放著溼毛巾。 民宿變得冷清,老板娘也清間了。她現在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顧病人。 「小瑄,你這身體真不適合住山上,難保哪天不會死在山腰上。」 「為什么不是山上?」 「因為救護車會把你往山下送,但路途遙遠,于是就死在山腰上了。」 一顆藥丸就這么從姜成瑄的口中噴出來,有如子彈一般。 因為小莉的死纏爛打,也因為老板娘不想讓小莉一輩子窩在山上,想讓她重新感染些山下的氣息,姜成瑄只能屈服于兩位女性的yin威,乖乖地帶著小朋友下山。 她站在公車站牌前面研究了好一會兒,開始懊惱著為什么要偷懶不開車下山,這下子更麻煩了。公車的路線有過調整,和她以前所知的路線不太一樣。她皺著眉頭,像愛因斯坦在思考相對論的姿態,最后沮喪地嘆了口氣,低著頭走向人行道邊,伸出手攔下一輛計程車。 在小莉鄙視的目光之下,姜成瑄顯得更加無地自容。早知道,無論如何都該在半路上把她弄丟的,省得像現在這樣被嘲弄。 「你也才上山多久,就把山下的事都忘光了,連個路都找不到。」小莉趴在車窗上,一邊好奇地看著,一邊數落著姜成瑄。 「不是我忘得太快,是變化太快。」姜成瑄反駁道。 「沒想到你在山下是這么的不可靠,你一輩子待在山上好了,在那里你還比較有用一點。」 「什么有用一點?是很有用好嗎?」 「總之,在山下的你很沒用。」 「這是什么結論?給我重新歸納一遍。」姜成瑄抓著小莉,狠狠地蹂躪一番。 就在她們鬧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司機宣布,抵達目的地。 姜成瑄將錢包扔給抱著頭躲避攻擊的小莉,逕自下了車,站在飯店前仰望著上頭的樓層。在山里頭看周圍的山,都沒覺得有這棟大樓高,但實際上大家都知道這棟建筑物的高度絕對不及那些山。 姜成瑄甩了甩頭。又在想這些奇怪的事了,難道是因為山下的空氣不新鮮,讓她迷糊了。 小莉從車上跳下來,接著又跳上姜成瑄的背。「你這個壞人,欺負完人家就跑掉。」 姜成瑄的雙手往后一伸,托出小莉的臀部。因為這動作,讓小莉更心安理得地掛在姜成瑄背上。但姜成瑄走沒幾步路,便扶著一旁的柱子,不停地喘著大氣。 「你真沒用。」小莉從姜成瑄的背上滑下來,輕拍著姜成瑄的背,幫她順氣。 姜成瑄豎起食指,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不準你再說我沒用。」 「都喘不過氣來了,還想吵架。」小莉無奈地說。 「不是我沒用,是你長大了。」姜成瑄不依不撓地解釋。 小莉翻了個白眼,「從你第一次見我開始,我就是這么大了,哪有長大到哪里去?」 姜成瑄笑了笑,沒再繼續無意義的拌嘴。她勾著小莉的脖子,往里走去,「還有點時間,帶你上去看風景。」 她拉著小莉走進電梯,直接按下最高樓層的數字鍵,連那個樓層的營業項目是什么都沒仔細看。現在的她,只想著拖延見到熟識的人的時間,拖得越久越好。 掐著時間趕回來的傅品珍,下飛機時,天都還沒亮。冷清的高速公路,只有她乘坐的這輛計程車是載人的,其馀的都是在夜間南來北往運輸的大卡車和貨柜車。 趙佳萱為了配合她的時間,特地把婚禮安排在她課程結束的隔天,讓她趕得快斷氣。坐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之后,就要直接趕往飯店,幫新娘化妝,還被逼著得對這始作俑者感恩戴德。因為趙佳萱說,這場婚禮可以當傅品珍學成歸國的第一場成果展,彷彿給了她一個天大的機會般。 這樣緊湊的忙碌,讓傅品珍差點忘了某件令她頭疼的事。回國之后,有件不得不面對的事,特別是在趙佳萱的婚禮上,躲也躲不過,除非某人抱著犧牲小我的情cao自愿被追殺。 但話說回來,傅品珍又不希望某人臨陣脫逃。一年的思念,久得像一輩子一樣,如果再不見面,她擔心自己的樣貌就要在那人的心里煙消云散了。 好不容易走完一早上的婚禮程序,到了中午宴客的時間,傅品珍已是虛脫地坐在化妝間里動都不想再動。 新娘子風風火火地走進來,「快點快點。小珍幫我補妝。天氣怎么突然熱成這樣,我的妝一定都花了。」 傅品珍呻吟一聲,撐著梳妝檯站起來,「學姐不用慌。妝花不了的,我早考慮到這季節的氣候,這組化妝品一定撐得住。」 趙佳萱抽出一張面紙,拭去臉上浮現的細小汗滴。 「停。你這樣不花也得花。」傅品珍連忙制止。她的手往后伸,想拿化妝箱,卻把放在一旁的粉撲撥到地上。她看了眼躺在地上的粉撲,嘆了口氣,打開化妝箱想拿備用的粉撲,卻怎么也找不著。 再抬頭,看到趙佳萱嫌惡的表情,讓她想茍且的念頭只得打消。傅品珍莫可奈何地說,「好吧。我下去買。樓下轉角有家店,很快就回來。」 如果不是因為趙佳萱是學姐,如果不是因為她敬業,她才不干這種跑腿的事。 她拖著疲軟的身體,靠在電梯內壁上,看著電梯門打開,真想一動不動地讓電梯把她原機遣返。但現實并不允許她這么做,她走出一樓的電梯,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 「還有點時間,帶你上去看風景。」 傅品珍循聲望去,只來得及看到一個女孩的側臉,似乎在她之前還有另一個人已經走進電梯。她急忙往那邊邁了一大步,卻只看到闔上的電梯門。 是那個人嗎?如果那個孤僻的人還會攜伴來喝喜酒,算不算長進了呢?傅品珍甩了下頭發,轉身往外走去,不愿再想下去。 在大片落地窗前面,姜成瑄與小莉并肩站著。從山上來到都市,姜成瑄覺得山下的世界似乎并不那么真實。在山上,天是藍的山是綠的,就連路旁的小黃花都是色彩度飽滿豐富。而山下,天是灰的建筑物也是灰的,就連行道樹都蒙上了一層灰,就像透明的影子一樣。 「我們是不是該去吃喜酒了?」 姜成瑄斜睨了小莉一眼。「你肚子餓了?」 小莉還她一記凌厲的白眼,「我又不是飢民。這不是餓不餓的問題,只是懷念喜宴上的美食。」 不情愿的姜成瑄拿出喜帖,原來學姐的喜宴會場就在這一層樓,只不過在大樓的另一側。她慢悠悠地走著,拐過一個轉角,人漸漸地多了起來。她走到接待臺前,拿出紅包交給接待人員,并簽下自己的名字。等這些事做完之后,姜成瑄突然想起,這是不是代表她已經來過就可以走人了? 她轉身意外地看到窗外有著熟悉的景色。原來這里可以遠眺她們曾經生活過的那個校園,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的呢? 她走到落地窗前,手在玻璃上勾勒著,畫出校園的輪廓,有教學大樓、行政大樓還有圖書館。 忽然,她的腰被人環住,一道稚氣未脫的聲音響起。「jiejie,你很不安吧?mama說,要我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你落荒而逃,你不會害我交不了差吧?」 姜成瑄笑了。儘管有些落寞,卻也有點高興。原來跟屁蟲是個小天使呢。 她的額頭貼著小莉的額頭,近得讓她看不清小莉的臉,也讓小莉看不清她臉上的苦澀。老板娘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地在趕人。她真的以為斷掉的線,再重新接上就好嗎?破鏡不能重圓,線也是一樣的。 「小瑄。」 雖然已有一年沒聽到這溫柔的聲音,但姜成瑄依然清晰地記得,這是錢雍曼的聲音。她環著小莉的脖子,抬頭望著來人,又意外地在她身后看到另一個人。 「學姐,好久不見。」姜成瑄短暫地愣了一下,很快地恢復,露出職業性的笑容,歡快地打招呼。 「小瑄,你這陣子躲哪去了?」即使事隔已久,錢雍曼語氣里的擔憂依然未減。 在錢雍曼發問的同時,傅品珍走到錢雍曼身旁,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看著姜成瑄。 感覺到懷里的人有造反的跡象,姜成瑄順勢用手臂遮住小莉的嘴巴,坦然地回答,「就到處玩玩散心。」 「這位是……?」錢雍曼問。 姜成瑄將小莉拉得貼近自己的身體,爽朗地笑著說,「我女朋友。」 不出姜成瑄意料的,傅品珍咬著下唇,微微蹙起眉頭。這是個危險的訊號,如果在以前,姜成瑄此時已開始在腳底抹油,但現在…… 她靠在小莉的耳邊,親暱地說,「這兩位是我大學的學姐。」 這下子連錢雍曼的臉色都變了。如果姜成瑄還有一絲一毫的閃躲,傅品珍或許還有希望,但現在,姜成瑄坦蕩蕩地把自己放在一座叫做學妹的孤島上,又把傅品珍推到一座叫做學姐的懸崖上,讓她不得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