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品珍要出國的消息，在校園里頭不逕而走。姜成瑄很慶幸這次她再也不是最后一個知道的，至少在聽到班上同學(xué)間聊起這件事之前，她已經(jīng)先從錢雍曼那里聽來了。聽說之前和傅品珍交往的那個小學(xué)妹，在知道這消息之后，傷心得嚎啕大哭。

    姜成瑄在心里不屑地想著。才剛交往多久，感情就放那么重了嗎？真是沒見過世面。她這個和那人交往兩年多的人都沒她那么難過。

    窗戶的玻璃上映出她的身影，船舵形狀的墜子從解開扣子的衣領(lǐng)里掉了出來。姜成瑄握住那墜子，用力一扯，鍊子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鮮紅色的痕跡。她拉開抽屜，狠狠地將項鍊扔進(jìn)去，再用力地關(guān)上。

    放心不下的錢雍曼到學(xué)校找不著姜成瑄，又聽說她已經(jīng)三天沒出現(xiàn)了，便心急如焚地跑到姜成瑄住處敲門，敲了很久之后，才想起傅品珍在把人託付給她的同時，也交給她一把鑰匙。因為姜成瑄有過在分手后，將門鎖換了的記錄，錢雍曼只能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地拿出鑰匙試著開門。不知道姜成瑄是對傅品珍馀情未了，還是打擊過大無暇顧及這種細(xì)節(jié)問題，門順利地打開了。

    她看到姜成瑄坐在書桌前背對著玄關(guān)，窗外的陽光燦爛，照耀得書桌上一片金黃，白色的窗簾隨著微風(fēng)輕輕地飄動。室內(nèi)的地板是一片狼藉，有書本有衣服，散落在各處。她脫下鞋子，往里頭走去，走沒幾步便踢到東西。她低下頭，看到一幅水彩畫，那風(fēng)景似曾相識。她想了下，想起和姜成瑄去過的那個海濱度假村。她彎下腰，撿起那幅畫，放到書桌上。

    姜成瑄側(cè)著頭瞄了那幅畫一眼，打開窗戶便要扔出去，被錢雍曼攔下。

    「這樣丟東西出去，要是砸到人怎么辦？」

    「賠錢了事不就好了。」姜成瑄冷冷地說。

    錢雍曼奪下那幅畫放到一旁，「我知道你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但也不能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來發(fā)洩啊。賠錢？你以為你有很多錢可以賠嗎？」

    姜成瑄重新坐回椅子上，雙手交扣架起一座橋支著下巴，回到發(fā)呆的狀態(tài)。

    錢雍曼坐到床邊，拿起畫仔細(xì)地看著，發(fā)現(xiàn)畫的右下角有傅品珍慣用的作為簽名的記號。難怪姜成瑄會激動到想把畫扔掉。

    「學(xué)姐，你說的沒錯。人都會變心。」姜成瑄面無表情地控訴著。

    錢雍曼走過去，把姜成瑄的頭攬進(jìn)懷里，「要怎么才能讓你好過些呢？」

    姜成瑄久久之后才回答，「把她拖到我面前讓我海扁一頓。」

    真的動了手嗎？小瑄，你會不會太高估自己了？錢雍曼在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說，「這個恐怕辦不到。來不及了，她已經(jīng)不在國內(nèi)了。」

    姜成瑄用力地吸了幾口氣，聲音有些沙啞，「是嗎？真是不夠意思。要走之前也不來跟學(xué)妹道別。」

    錢雍曼還想再安慰幾句，姜成瑄卻已離開她的懷抱。

    「學(xué)姐，能讓我獨處一會兒嗎？」

    錢雍曼走到門外，擔(dān)心姜成瑄會出什么狀況，沒敢把門完全闔上，還留了一條小縫。里頭傳來嗚咽的聲音，讓錢雍曼跟著鼻酸。

    其實她對姜成瑄說了個謊。傅品珍還沒有走，但和走了也差不多，因為她要搭晚上的班機(jī)，就在四個小時之后。當(dāng)她接到傅品珍的電話時，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沒質(zhì)問傅品珍為何要這樣傷害姜成瑄，畢竟談戀愛是你情我愿的事，沒有人能拿刀架在某人的脖子上逼他不準(zhǔn)變心。但從傅品珍特地通知她班機(jī)出發(fā)的時間，她隱約覺得傅品珍有話想跟她說。

    聽著門內(nèi)的哭聲漸漸消失，錢雍曼悄悄推開門，站在玄關(guān)處探頭望去。姜成瑄趴在床上，被子有些凌亂，但終究是恢復(fù)了平靜。錢雍曼決定先去見傅品珍一面，再回來照料姜成瑄。

    高速公路莫名其妙地塞起了車，原本充裕的時間被壓縮，錢雍曼匆匆忙忙地趕到機(jī)場，在候機(jī)室外找到正徘徊踱步著的傅品珍。

    「學(xué)姐，你終于來了。」

    錢雍曼看著同樣焦急的傅品珍，證實了她之前的猜測。

    「我一直沒有開口問你，因為我覺得不該干涉你們的感情。但既然你要我來，那我就得問一下。為什么？」

    傅品珍交纏的十指絞了絞，抬頭望了下墻上的電子鐘，她意識到時間已經(jīng)不容許她再糾結(jié)下去。她咬了咬唇，「如果我說我是為了保護(hù)她，為她找了個替死鬼，好讓她可以不受干擾地度過最后這一年的大學(xué)生活。你會相信我嗎？」

    錢雍曼不著痕跡地松了口氣。「只要是你說的，我都相信。只是小瑄怎么辦？」

    「我不知道。」傅品珍再次抬頭看了下時間，「但我一定會回來找她的。」

    廣播傳來通知旅客登機(jī)的訊息。

    傅品珍還有很多話要說，卻千頭萬緒地讓她混亂得說不出來。

    「你該登機(jī)了。你去吧。我會向小瑄解釋的。」

    傅品珍握著錢雍曼的手，「不。你不要跟她說。讓她安心的把這一年的書唸完。等我回來，我會親自向她解釋的。」

    「一丁點都不能透露給她知道嗎？」

    「她那個人聯(lián)想力很強(qiáng)，只要讓她起了個頭，她就會沒完沒了的想下去。我不在這里，沒辦法當(dāng)面跟她說清楚，放任她自由想像，實在太危險了。誰知道她會想到哪里去。」

    「好吧。我知道了。」

    廣播再次響起。

    「幫我照顧她。」傅品珍手上的力道不自覺地增強(qiáng)。

    錢雍曼拍拍傅品珍的肩膀安慰道，「我會的。」

    傅品珍轉(zhuǎn)身離去的同時，錢雍曼喊住她，「如果你回來的時候，她身邊已經(jīng)有了別人，那你怎么辦？」

    傅品珍揚起嘴角自信地笑著，「我會把她搶回來的。如果真的搶不回來，我就祝福她。」

    只有傅品珍知道，她并沒有錢雍曼看到的那樣堅強(qiáng)。登機(jī)之后，她向空姐要了件毯子，蒙起頭來，眼淚便不可自抑地滾落下來。她對自己也沒那么的有信心，如果姜成瑄真的有了別人，或許她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她和別人親密無間，就像她曾經(jīng)在她面前做過的那樣。要是真有那一天，她也只能當(dāng)是自己的報應(yīng)。

    這段日子混亂得像末日來臨前似的。

    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父親真的阻撓了王幼綺的工作，她只能和他攤牌，明白地表示她并沒有和王幼綺交往，讓他不要看到黑影就開槍。之后父親又不知道從哪里聽來，她在學(xué)校和某人正在交往。她只能搬回家里住，和姜成瑄保持距離，再隨便找個人，製造出和那人交往的假象，好讓父親的想像對象可以落實，不管真實與否。為了不讓父親起疑，她甚至不能和姜成瑄再多說什么，因為她不知道監(jiān)視她的那雙眼睛在哪里，只能和她形同陌路，這是保護(hù)她的唯一方法。

    后來，父親果然拿到她和那個學(xué)妹的照片，她便順勢提出要出國唸書的要求，美其名地說可以和學(xué)妹分手，距離之遙遠(yuǎn)更杜絕了藕斷絲連。父親不疑有它地欣然同意了。而她也決定，學(xué)成回國就是她獨立的開始。

    回到姜成瑄的住處，錢雍曼沒再費力敲門，逕直用鑰匙開了門。走進(jìn)去時，看到姜成瑄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發(fā)呆，漠然的表情、低垂的眼簾，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緒。

    她走到床邊，輕撫著姜成瑄那有些紊亂的頭發(fā)。「肚子餓了沒？我都不敢問你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

    姜成瑄搖了搖頭。

    「你說吧。你想做什么，學(xué)姐都陪你去。」

    姜成瑄抬起頭，眼睛里的血絲讓錢雍曼不忍直視。「我們?nèi)コ琛！?/br>
    「好。」捨命陪君子的錢雍曼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臨出門前，姜成瑄讓錢雍曼先下樓，說是要整理下自己，這樣邋遢的模樣出不了門。錢雍曼看她有振作的跡象，便由著她去。姜成瑄下樓時，肩上揹著個讓人意外的大背包。

    「我們是去唱歌，不是出遠(yuǎn)門旅行，需要帶這么大的背包嗎？」錢雍曼疑惑地說。

    姜成瑄只是微笑著卻不回答。

    包廂里頭。一開始姜成瑄點的歌還算輕快歡樂，間或有些激昂的搖滾歌曲，讓姜成瑄放開了嗓子嘶吼著。漸漸的曲風(fēng)轉(zhuǎn)往另一個極端，最悲傷的歌不論年份幾乎都讓姜成瑄翻找出來列在電腦螢?zāi)簧稀?/br>
    姜成瑄蹲坐在沙發(fā)上，雙手握著麥克風(fēng)，唱著「我等你」，唱到一半，麥克風(fēng)忽然被扔得老遠(yuǎn)，嚇得錢雍曼的手一顫，杯里的烏龍茶灑了出來。

    「要我等你？門兒都沒有。」姜成瑄怒吼著。

    錢雍曼坐過去，抱著姜成瑄顫抖的身體。「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如果你生氣，就罵出來吧。」

    緩和之后的姜成瑄輕輕推開錢雍曼，「誰說我生氣了？誰說我想哭了？我才沒有。」

    「好好好。你沒有，都沒有。要不我們叫些酒來喝吧。你看，我也是被拋棄的人，不如我們一起藉酒澆愁吧。」

    大概只有昏迷狀態(tài)才能讓她忘記一切吧？錢雍曼這么想著。

    姜成瑄用力地甩了甩頭。「不要。喝得醉醺醺的，我吐得很累，你也會照顧得很累。」

    錢雍曼輕拍著姜成瑄的背，絞盡腦汁地想著該如何安慰這個伶牙俐齒的學(xué)妹。

    在錢雍曼還沒想到該說些什么之前，姜成瑄主動打破了這僵持的局面。

    「學(xué)姐。」

    「什么事？」

    「我想去兜風(fēng)。」

    「好。你想去哪里？」

    「隨便。」

    「好。」

    就像之前錢雍曼心情欠佳，姜成瑄拉著她開車出游那次一樣。只是這次兩人的心境卻是互換。決定方向的人也換成了錢雍曼。錢雍曼記得姜成瑄喜歡大海，便載著她往海邊開去。

    當(dāng)她們的鼻尖飄散著海風(fēng)的味道時，已是深夜時分。錢雍曼把車停在路旁的一個小停車場，有條小徑通往下面的沙灘。沙灘上有群人，看起來應(yīng)該是學(xué)生，生起了火堆，正圍著營火在嬉鬧著。那熱鬧的氣氛讓錢雍曼猶豫著要不要往下走，姜成瑄卻已一馬當(dāng)先地走了下去。

    姜成瑄先是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學(xué)生們玩耍，那恣意飛揚的笑容，映襯著姜成瑄臉上的悲傷。即使她絕口不提，錢雍曼卻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

    像雕像般的人突然動了起來，姜成瑄從背包里拿出一樣?xùn)|西，錢雍曼油然而生起一股不好的感覺，卻找不到理由阻止。姜成瑄一言不發(fā)地走向營火，手一甩，把那幅畫扔進(jìn)火堆里，衝擊的力道揚起了點點的火星，讓圍在營火旁的學(xué)生嚇了一跳。姜成瑄卻像沒事的人一樣默默地走回來。學(xué)生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見姜成瑄沒再有什么奇怪的舉動，便又恢復(fù)了歌舞昇平的狀態(tài)。

    錢雍曼在中途拉住姜成瑄的手臂，讓她停下腳步。她瞠目結(jié)舌地看著只剩下畫框形狀的木炭。「那是什么？」

    「那個人親手畫的畫。」姜成瑄冷漠得比海風(fēng)更冷。

    「這你都燒得下去？」

    姜成瑄臉上的陰影多過被火光照亮的部份，錢雍曼依稀在她臉上看到詭異的笑容。

    「人都不在了，留著那個徒增傷感。何必呢？」

    就讓她們眼前風(fēng)景從此分道揚鑣吧。她撥開錢雍曼的手，回到陰暗的地方，抱著背包，靜靜地坐著。

    錢雍曼對這悶葫蘆已是無計可施，偏偏她又什么都不能說。

    「學(xué)姐，你知道嗎？每一次的相戀，不過是分手的開始。無論什么事只要起了個頭，便是結(jié)束的開始。」姜成瑄的語氣平緩，聲音像從深淵里傳出來的，而深淵的底下是一灘死水。「所以，我們都該看開一點，不要再眷戀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