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一進家門,姜成瑄在鞋柜上看到入學通知書,撇了撇嘴,「這次應該沒有藉口不去唸了吧。」 去年她考上了一間人人稱羨的學校,但她唸不到一個月,回家撂下一句,「我不唸了。」 任憑父母責罵逼問,她就是說不出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明為什么好好的一間學校,說不唸就不唸。 之后,她在父母的嘆氣聲中,游手好間的過了一年,就在父母快放棄說服她去上大學的時候,卻看到她又拿起課本,準備新一年的考試。這回,她的父母不再像去年一樣,對她的志愿指手畫腳的提供意見,一心只想著,這孩子能好好的唸完四年大學,他們就心滿意足了。 簡單地收拾了行囊,姜成瑄又要去過她的新鮮人生活。所謂的新鮮,應該泛指第一次的體驗,所以,姜成瑄自認她已是一個不新鮮的新鮮人了。 到學校報到完之后,姜成瑄回到父母早為她安排妥當的租處。小小的房間里,堆著兩箱尚未開封的大紙箱,里面裝的是她未來生活所需的物品,在出發之前就已先寄過來。所以,她才能只揹著輕便的背包先到學校去完成註冊手續。 坐在還沒舖好床單,光禿禿的床上,姜成瑄雙手撐在身后,仰著頭看著天花板,規律的花紋引起她的興趣,決心找出其中的重復性。直到雙眼昏花,大腦出現缺氧現象,她才恢復正常姿勢,讓頸椎不再受到壓迫。 對于這回的新生活,姜成瑄還沒決定好要抱持怎樣的目標。或許沒有目標才是最好的目標吧?雖然僅僅只有十幾年的人生,卻讓她感到異常的疲累。年輕的身體里頭藏著一顆蒼老的心,這樣的姜成瑄總覺得自己無法活超過三十歲,因為她無法想像三十歲之后的她,會不會已經老到連心都不再跳動。 關于人生,姜成瑄始終不明白,一出生就在等死,即使中間的過程絢爛無比,那又如何?如果緊接在開始之后的是結束,那又何必開始? 從小到大,她的腦袋里總是裝著這些在別人眼中像垃圾般的想法,在同齡人里頭,她找不到能理解她的人,能讓她承認為朋友的人也是少之又少。也因為這種慣于思考的個性,所以,她喜愛純理性的數學遠勝于傷春悲秋的語文,只有理性才能有絕對的真理,非黑即白。 開學的第一天,第一堂課就是讓姜成瑄受不了的自我介紹。她一直搞不懂,為什么老師總要進行這樣無趣的例行程序,難道不能等到有需要時再認識彼此就好嗎?一個個同學輪流上臺,全部的人都介紹完一遍,她仍然記不住誰是誰,或許該說,她壓根就懶得記這么多名字。 這間屋子里頭這么多人,能成為她的朋友的,如果能有一兩個就算出乎意料了。 除了她設定的目標之外,順其自然是她面對其他事物時的態度。不管你愿不愿意,只有跟你有緣的人,你想不認識都不行。 例如……直系學姐…… 開學典禮開始之前,禮堂里頭的盛況能用人聲鼎沸來形容,密閉空間里不停地將音波反射共振,形成了轟轟的聲音。拜耳朵的過濾功能所賜,坐在靠走道位子的姜成瑄,隱約聽見旁邊傳來細碎的聲音。 「是哪個?」 「喊一下不就知道了。」 「那你喊。」 「我喊就我喊。」 「姜成瑄!」 聽到自己的名字,姜成瑄習慣性地往聲音來源望去,在一片人海中,要找出喊她的人并不難,那個人喊完之后,除非是刻意的惡作劇,否則應該會把視線停留在她身上。可是,姜成瑄才剛轉頭,潦草地掃了一眼之后,便把頭轉回來。原因是,她累了,昨晚熬夜看小說,眼睛已經累到不想找人了。再說,這樣隨隨便便喊一聲,就要人主動去回應的行為太沒禮貌了。 開學典禮結束,姜成瑄頭昏眼花地走出禮堂,一走到戶外,刺眼的陽光差點把沒吃早餐的她晃得摔倒在地。她覺得頭皮一陣發麻,背脊有種被冰塊滾過的冰冷感,是血糖過低的現象,已經很久沒發生了。國小時候只要站得久一點,通常都能讓她光榮地被抬走,甚至有同學週會當天一早就開始預約排隊要負責抬她,因為可以趁機溜回教室休息。 她扶著轉角處的墻,死撐著保持身體站立,大庭廣眾之下,形象是很重要,一旦倒下誰知道會呈大字形還是匕字形?所以,就算昏倒也得是站著,像寧死不屈的弁慶那樣。 「學妹,剛才沒聽到學姐叫你嗎?竟然兩眼發直的給我晃過去?」 姜成瑄努力地從眼前一片雪花中分辨出說話的是個女孩,一頭柔順的短發差不多剛好碰到肩膀,臉上明顯化著淡妝,看起來明顯比自己成熟許多。 「學妹,你沒事吧?臉色白得像僵尸一樣。」 另一道聲音傳來,姜成瑄隱約只看見染成淺棕色的小波浪卷發,以及比自己矮一些的身材。她甩了甩頭,想壓下那股不適感。根據她的經驗,這癥狀有時會在短暫的時間過后消失,但也有可能不會。 「坐下吧。」 姜成瑄還來不及婉拒,便被一雙纖細卻強而有力的手臂扶著靠在墻邊坐下。 「這個給你。」 一瓶冰奶茶出現在姜成瑄眼前。在低血糖的人面前出現奶茶,就像在獅子面前出現rou塊一樣引人犯罪。她旋開瓶蓋,迫不及待地就著瓶口往嘴里倒進一大口,完全忘了思考這瓶奶茶出現的原因。 「啊。」女孩驚呼一聲,「那是我喝過的,本來想讓你放在額頭上的。」 姜成瑄的額頭流下一滴冷汗。見鬼了,難得冒失一次,就擔上了間接接吻的罪名。 補充了糖份之后,姜成瑄感到癥狀舒緩許多,眼前一片清明,大腦恢復運轉。從聲音聽來,應該就是那個在禮堂里喊她名字的人,兩個人的臉似乎曾經出現在她的視線范圍內。 「嘖。只是一瓶奶茶而已,有什么好大驚小怪的?學姐等一下買一瓶還你。別嚇壞了我們的小學妹。」卷發的女孩拍了下直發女孩的手臂。她蹲下身,像摸小狗似地輕撫上姜成瑄的頭頂,「小學妹不要怕,她是你大二的直系學姐,叫傅品珍。她不是兇,只是脾氣有點衝。我是大三的學姐,錢雍曼。」 「直系」在學校里代表的意義,就像那些即使你不愿意,它仍然會存在的血緣關係一樣。姜成瑄在腦袋里對這種憑空飛來的關係下了定義。 由于剛才在禮堂里頭,姜成瑄已經把傅品珍劃歸到沒禮貌的行列,加上傅品珍那不知是有意為之還是天生的疏離眼神,讓她無法對面前這個聽起來似乎和自己同歲的女孩有好感。還有剛才誤喝了她的奶茶,那份尷尬讓姜成瑄只想儘快逃離這里,并希望以后再也不要看到這個人,以免每見一次就提醒她一次那種尷尬的感覺。 「學姐好。」姜成瑄習慣性地維持基本禮儀,剛才的不適感已經褪去,她緩緩站起身,「我們班要開班會,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看著姜成瑄的背影,傅品珍搭著錢雍曼的肩膀,「學姐,看起來我們的小學妹好像不是很喜歡我們喔。」 「可是,這個小學妹挺可愛的,明明就快昏倒了還要死撐的彆扭樣,真是有趣。」 「什么有趣?我最討厭這種彆扭的人了,不過就是個性格扭曲的小屁孩,有什么好玩的?要不是我拉著她坐下,說不定她靠著墻就能昏過去。」傅品珍不以為然著。 「話說回來,誰讓你剛才叫那么大聲,都嚇到人了,不就是一瓶奶茶嗎?走吧。去買奶茶還你。下次別再擺臉色給人家看了,我們這一門已經是人丁單薄了,要是再把小學妹嚇跑,就只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錢雍曼幽怨地說。 「干嘛用那種豪門老夫人的口氣講話?不就是比別人家少了一個直系,有需要這么悲情嗎?再說,要不是你上頭那位被退學了,你也不能提早一年當掌門人啊。這樣算下來,學姐可以過足掌門人的癮整整兩年,有什么不好?」 「說什么掌門人啊?明明還有一個退而不休的太上皇在,我能逍遙到哪去?對了。小學妹的腳真長,跑得那么快,剛才來不及說,你負責去跟小學妹說這個週末要家聚,人如果沒帶來,你就提頭來見吧。」 「好好好。學姐說了算,我負責就我負責。」傅品珍轉頭看到樹蔭下的人,拍拍錢雍曼的肩膀說,「學姐,有人來找我,我先走了。」 傅品珍推著錢雍曼的背,將人送走之后,才轉身往樹蔭下走去。 女孩見傅品珍走過來,便邁步迎上前去,主動拉起傅品珍的手,「幸好我早知道你學姐有個交往很久的男朋友,否則,看到你們那么親暱的樣子,我絕對會被醋淹死。」 女孩的身材和傅品珍差不多,同樣是烏黑柔順的直發,只是長度比傅品珍長許多,綁成馬尾在背后輕盈地晃動著。 「如果你身上有醋味,晚上我就不和你睡了,我可受不了那股酸。」傅品珍打趣道。 「你就不會甜言蜜語哄一下人嗎?」女孩氣憤地推了傅品珍一把。 「那個不是我的專長。」傅品珍笑著躲開女孩的攻擊。 「剛才我買給你的奶茶呢?這么快就喝完了?」女孩停下動作。 傅品珍舉起空盪盪的手一看,想起剛才的小插曲,「喔。給小學妹了。」 「你不是當著我的面打開喝過了嗎?怎么還能送人?」女孩的臉微微泛著紅光。 「這個說來話長,算了,不重要啦。」傅品珍撥開女孩額前的瀏海,「我們到走廊里面吧。看你的臉都被曬紅了。」 站在二樓走廊的姜成瑄看著下面穿過草地消失在建筑物里頭的兩人,相仿的身材從背后看就像雙胞胎姐妹一般,只不過皮膚卻是一黑一白。她噗嗤一笑,心想,要是身高能一高一矮的話,就能當七爺八爺的組合了。 她的雙唇漸漸拉平,笑意消失在臉上,轉頭看著身旁空盪盪的位置。曾經她也有個這樣的好朋友,可以在校園里一路打鬧嬉戲的。 她抬起左手疊在右手手背上。時間過得真快,一下子一年就過了,好久沒被咬,那個人曾經存在過的痕跡都快消失殆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