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已來不及了
對方很快將電話接起,驚訝地說:「我有沒有看錯?伍悅悅已經好幾年沒打給我了耶,手機被誰撿走盜用了嗎?」 我猴急嚷著:「蕭智煊,求你幫我一個忙!」 雖然蕭智煊離職了,但畢竟曾在同一部門工作過幾年,我相信辦公室里肯定還有他認識的人在,他們不會全部一起準時下班的,一定有人可以去程寅的電腦里,查閱歷史瀏覽紀錄。 「你讓我找其他同事去查他的電腦?」他愕然,「這不妥吧……」 「就看看今天他上什么網頁而已,我拜託你了,求求你啊蕭智煊!」 我在電話里大哭,抽抽噎噎保證下不為例,絕不再做這種事后,他嘆口氣,心軟應了。 程寅的電話還是無人接聽。 阿茂同情地看著我,從小冰箱里拿出一瓶可樂放我桌前,看著我不停打電話,然后哭,接著精疲力竭地陷進椅座里,茫然等待。 蕭智煊來電,說程寅電腦的網頁里確實有著大勑山的搜尋紀錄,時間就在今天中午過后。 我閉上眼,凄然笑了。 再過兩天,山上有棵夫妻樹的消息及那些唯美照片將傳遍全網,吸引大批游客上山觀賞拍照。 這就是程寅打算給我的驚喜? 腦袋一片空白,我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做了。腳步虛浮站起來,勉強對阿茂擠出一個言不由衷的笑,我拍拍他粗壯的手臂,「謝了,兄弟。我得走了,再見?!?/br> 回家路上,我不由自主地繼續撥號,撥給我的程寅。讓它響著,聽見進了語音信箱,便切斷,然后繼續下一輪撥打。那頭始終無人回應。我惶惑而忿恨想著,這個豬頭到底把手機放在哪里了!下班前是不是又忘了關掉靜音! 手機忽然跳出一則提醒。 它說,明天八月十日,是伍悅悅生日。螢幕出現炸燃效果,敲鑼打鼓的小兔子們在畫面里跑來跑去,背景音樂是歡樂的煙火施放聲。 是啊,我猜的應該沒錯吧? 為了在我生日這天帶我去看夫妻樹,程寅才會在看到照片后臨時起意,下班跑去探路吧? 他認為一切來得剛剛好,渾然不覺赴的是死神的約。 不是怕高嗎?為什么還跑到陌生的山上去呢? 我擦擦眼淚,坦然接受了這個事實。抱持最后的希望,傳了則訊息給他── 『最大的浪漫不是你拚死拚活攀上高空摘月亮,我要的,是你平平安安待在我身邊活到老?!?/br> 我不需要驚喜,如果你能聽見我心底最最無助的吶喊,請回家吧。 或許我還是不夠愛他,所以沒有全然失去理智。我不打算殺上大勑山和程寅一同送命,而是選擇回到那個為我們遮風擋雨,溫暖的家等他。 如果b世界注定無法逆轉程寅的悲劇,我不再掙扎了。可以多愛十幾年,已經值得感謝。 我進去房里,打開梳妝臺抽屜取出那本祈愿小書,拖著腳步在床上坐下來。我捧著它,一頁一頁翻閱,看著看著忽然苦澀地笑了。 我還能為他做什么嗎? 就算已來不及了,也要讓他帶著我的祝福去另一個世界。 我唸出一段愿語,稍等片刻,書上的文字像多年前在靈堂時那樣慢慢消失了。我流著淚,繼續唸,第二行字也消失了。淚水滴滴答答墜落,啪噠啪噠回盪在房間。那些文字隨著我的朗誦逐一消蝕,瓦解在虛空中。 希望程寅變得好看。 希望程寅人見人愛。 希望程寅職涯順遂。 希望程寅幸??鞓?。 希望程寅…… 希望程寅…… 希望程寅…… 希望程寅身邊永遠都有個人像我一樣,即使吵吵鬧鬧,還是深深愛著他。 所有祝福都給你,愿望都給你。 美好到不可思議的奇蹟,都讓它在你身上降臨。 我哭累了,倒在床上睜著眼睛,雙眼失焦望著日光燈。 忽然好想好想巴克,想緊緊抱著他,汲取他身上帶有奶味的溫暖,伴我度過這煎熬的時刻。 多么想再聽牙牙學語的巴克,喊我一聲mama。 巴克誕生后,我在長輩游說下向公司遞出辭呈,失去了苗條身材、寶貴的自由、原本引以為傲的一切,相信這是做為母親應付出的代價,從沒想過獨自在家與新生兒奮戰的我,會得到嚴重的產后憂鬱癥。 每天家里都亂七八糟的,而我蓬頭垢面,穿著沾滿牛奶與副食品的寬大衣服,永遠哄不好那個哭哭啼啼的嬰兒。巴克哭了,我就跟著他哭。婆婆上門臨檢,我像個犯人一樣靠著墻壁接受審視,得到一個不及格的分數后,在門關上那刻才敢蹲下來掉淚。 那陣子我總是讓程寅看見一個終日以淚洗面的太太。我挑剔他為這個家付出的一切,我刻薄地對待這個無辜的男人,卻不告訴他到底哪里出了錯。 自從巴克把我的世界打得像塌掉的積木城堡后,我一直沒有好好關心丈夫,也不再聽他說話。 這個男人卻因為想帶鬱鬱寡歡的太太出去走走,給她一個生日驚喜,孤獨葬身懸崖。 經過幾百世紀的漫長等待,大門門鎖彈開的聲音劃破夜的寂靜。我坐起來,提心吊膽望向房門,門外響起由遠而近,越發清晰的腳步聲。 拜託,千萬別是我的幻聽! 門被打開,心心念念的那張臉出現,我的熱淚奪眶而出。我從床上跳起來,衝過去狠狠抱住程寅,哭著用力搥他,「你騙我!你騙我要加班!我打了好多通電話給你!為什么都不接!我一直等、一直等,都快嚇死了你知道嗎!」 程寅尷尬地抓抓頭,「不是,我就是覺得……這個地方很適合拍照,剛好你又要生日了……想給你一點驚喜,但你……」他從口袋掏出手機,亮出我傳的那則訊息,「你已經都知道了?」 我一拳搥向他的胸口,「都這么晚了,為什么還去那種地方!」 「是有點晚,但你明天就生日了,我今天不先勘路的話,萬一明天迷路,多掃興啊。」他心有馀悸的拍拍胸膛,「呼,剛剛真的好險。導航好像出錯了,我明明沒打算往山頂去,它偏偏把我往那里帶,幸好我察覺不對,立刻停車。接著下車去看,前方根本已經沒路了,整個空空的,要是再走兩步肯定從崖上摔下去?!?/br> 我不敢想,太驚悚了。導航出錯?為什么我從沒想過這點! 「那你為什么忽然停下來?」 他也一臉困惑,「我不知道,好像有股很強烈的意識在阻止我,這種感覺,我說不上來,我只知道我必須停下來。所以我立刻回頭,返回車上。說來也奇怪,我還在倒車,車頭燈照出去,就看見剛剛踩的那塊空地無端塌陷,整塊沒了?!?/br> 也就是說,程寅儘管不再往前,他只要慢個幾秒回車上,依然會和土石一樣從高處墜落送命。 實在、太可怕了…… 我渾身發毛,聽程寅述說不久前遭遇的驚險事蹟,總算將這起墜崖疑云拼湊出全貌。 「那手機又是怎么一回事?你又忘了開聲音?」 「啊,對啊,抱歉。」他撓撓頭。程寅這兩年變得很忙,為了準時下班,總是把手機轉成靜音,專心工作。離開時走得太急,常忘了調回來。我知道他有這個習慣,但還是會生氣,為什么是今天,為什么偏偏是今天呢! 「我下山回到市區停等紅綠燈時,想問問你要不要吃點什么,從口袋摸出手機才發現你打了這么多通電話給我。怕你生氣,后來什么也沒買,趕緊回家解釋了?!?/br>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向前一步抱住我,彎下身來,將吻落在我的頭發上。 我回抱住失而復得的他,感受他的體溫與存在,「你沒事了,太好了……」 那晚睡前,我對程寅說,等他回家的時候,我已經快把那本小冊子中的所有愿望用光了,獻寶似的拿給他看。 「你許了這么多愿???怎么這么貪心呢?」他嘖嘖翻閱,笑著損我。 「嗯。」 我希望最好的你,能得到世界上最好的一切呀。 他笑著翻到一半,我忽然用力勒住他的手,要他停下來。 程寅有點錯愕,「怎、怎么了嗎?」 腦門像被鈍器重重敲擊,我呆滯說:「天哪,我許了一個愿?!刮铱粗儐柕难劬?,以非常遲緩的速度說:「我祝你……長命百歲耶……」 在那龐大的愿望之中,其中一個是祝福程寅長命百歲。 我那時太傷心了,居然沒有注意到自己許了什么。 他笑著把書闔上,摟住我,「怎么這么迷信?」 迷信?哦,好吧,迷信。b世界的程寅始終是個鐵齒的男人。 在墜崖謎團解開之后,離別的預感猝不及防降臨。我有種很強烈的直覺,自己即將離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