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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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十里長亭街入夜后更顯繁華,店鋪林立,酒樓勾欄比比皆是,沿街貨販叫賣,通曉不絕。 長亭街夜市位于城內的水陸要沖,一座清風橋橫跨祺河,橋邊燈火煌煌,游人如織,饒是冬日亦車馬擁擠,不能駐足。 此處距離傾城坊不遠,我和珮扇在長亭街的入口下馬,暮色已盡,一輪圓月當空,遙掛頭頂。 珮扇栓好馬匹見我看著天空愣神,見明月如盤,瞬間了然我在憂心什么。 他想開口說些什么,終是氣不過殤止不聽他的意見,拉著我的手走進絡繹的人流。 “沐瓊,來。” 各色琳瑯看得我眼花繚亂,我一邊應聲一邊將目光從泥人雕塑攤上轉移,只見珮扇手上抓了一把羊rou串,烤得流油的羊rou和滿飄的孜然香氣,此刻再無什么能吸引住我了。 這句話在短短幾步路后就被打臉。 “珮扇,我要吃餛飩!” “珮扇,我要吃糖蜜糕!” “珮扇,我要吃灌藕!” “珮扇......” 俊俏公子與我逛吃一路,倒是樂得被我使喚,在飲了一碗熱騰騰的茶湯后,終于擺擺手表示吃不下了。 我拉著他看了會兒皮影戲,又與人玩了幾手關撲贏了叁兩小玩意,這才將長街走了一半,決定在亭里歇歇腳。 人聲被摒棄在身后,我依偎著珮扇去解手中的相思鎖,只求有個東西讓腦子不要分神去想殤止,便玩得隨心所欲。 機巧的木塊在手中來來回回,解開容易,拼回去卻難上加難。 “這魯班鎖哥哥擅長,帶回去讓他幫你吧。” 話中提及的人本該是我和珮扇之間的禁忌,如今他先行挑起話題,我竟揣摩不清他的心思,不敢妄自接口。 “今夜月圓。”他喃喃一句,嘆息著倚靠在我肩頭。 “哥哥他說我幼稚,殊不知我只想讓他擺脫這為人魚rou的局面。”他道,“如果是我替他,如果是我......” 我心中五味雜陳,只握緊了他的手給他些許安慰。 “將喜悅與人分享,世上便會多一份喜悅,將苦難獨自承擔,世上便少一份苦難。且不說你是他的弟弟他不忍心,他既承受過每月割血的痛苦,便不愿將這般苦楚加諸在旁人身上。何況楚卿與你們自幼一同長大,即使沒有楚松甫的養育之情,那也是一條有血有rou的生命,他如何能做出違背大義、反面無情的事?” 他沉默片刻:“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我仍希望......” 他幽幽一聲嘆息,看向遠空中的月輪:“我仍希望哥哥能自私一點,多為自己考慮幾分,便不會活得事事cao心,能得些尋常人的快樂。”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將被我握著的手抽了出來,起身低語了一句,我沒有聽清。 他說:“現時能有你在他身邊,已是他的快樂了。” 我不知珮扇早在發現殤止割血一事時就暗自下了放棄我的決心,他選擇悄無聲息退出與另外幾人競爭我的斗爭,尤其是與他哥哥搶奪心愛之人的斗爭。 這是他目前能想出的最好的補償之法。 若是我知道他心中所想,我一定會狠狠給他一個大巴掌,打醒他那顆呆瓜似的腦袋。 然而, 然而。 剩下的長亭街在我和珮扇的無言中稍顯寂寥,我們二人懷著一樣的心事,便再分不出游樂的興致。 “上回你同菘藍、凌霄他們打賭,可愿賭服輸,在溫泉中泡了一日?”我絞盡腦汁活躍氣氛,只想出這件事情來轉移珮扇的注意力。 他“啊”一聲,臉上總算流露出一點笑意。 “你出坊那一日,我的確在溫泉中泡了一天。”他似是回想到那日的尷尬,兩抹緋紅飄上臉頰,“溫泉當真舒服極了,難怪祀柸總喜歡去那兒。” “你碰到他了?” “哪能觸他的眉頭。”珮扇言語間又在攤販處買了把異色影花扇,“只在入夜時撞上了沫澀,讓菘藍和凌霄失望得很。” 沫澀? 我回來時他還提著衣籃來溫泉洗浴,怎會有一日泡兩次澡的嗜好? ...莫不是故意? 這便說得通了,他派人盯著我回坊后的動向,又借機與我說上幾句話。 我想到男子在溫泉中赤裸著身子向我埋怨我不曾主動找他的話,恍惚不明自己究竟有沒有將沫澀放在心上。 他太過敏感,又有惑人心緒的攝魂術傍身,或許我無意間生出了提防的念頭。 一路零碎絮絮,我替許陌君向珮扇表達了他的思念之情,便在瑣碎的家常中走至清風橋。 這是十里長亭街的最后一處風景。 往后便貨販稀疏,無形中告訴眾人好景已盡。 清風橋不愧盛名,夜風徐徐,城中萬千燈火,盡收眼底。 橋下河面平靜,黑夜長寂,河水長平,只余滿月如盤倒映河中,欲散不散,將沉未沉。 我伸了個懶腰,倚在橋欄上看橋邊綿延的畫舫游船,大有賴著不走的意味。 橋上行人來來回回,多是相攜出游的男女,便聽有女子驚喜大喊:“煙花!” 遙遙便見長河盡處焰火紛然,萬紫千紅,光彩奪目,珮扇默默走到我身邊,與眾人一同欣賞這難得一見的美景。 行人嬉笑紛紛,我偏頭看著身旁男子高挺的鼻梁,他的臉龐在煙火下時而明亮時而晦暗,映得眸中火光簇簇,讓人恍然他不茍言笑時亦是比我年長的意氣俊才。 我悄無聲息往他那側靠了靠,沒敢去拉他藏在袖下的手。 又一朵璀璨的花云在空中綻開,絢爛的焰火四散成花,我踮起腳尖,攬著珮扇的脖子極快地在他唇上輕點一口。 他在短暫的怔愣后倏然睜大眼睛,緊接著往后退了一步。 這舉動比推開我還要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