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語出驚人
公車的尾燈在漆黑的夜色里越走越遠,旁邊還開著的店家只剩下便利商店,背景音都變成鐵門拉下的聲音,我還站在原地。 剛才我和畢泓杜講話,態度冷靜平淡得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應該說是,沒到他說出來我真的不曉得他心里怎么想。也許我就跟依俐學姐說的一樣,只要遇到人的感情或者是思考,我就跟不上。 但儘管我現在才開始對于剛剛那個能夠維持平穩語氣的自己感到訝異,對于話的內容卻是很有自信的。我知道自己沒有講錯話。 緩緩吐出一口氣,正想著這時候回去艾理善不知道到家沒有,腦后就傳來我很熟悉的聲音:「小陵。」 艾理善就站在我背后,我們中間的距離只有兩大步遠。他顯然有先回家換過衣服,因為現在他的騎士外套底下露出來的t恤上頭印的是「ihateu,sweetheart」的字樣,跟早上那件「greatmama」不同。他滿衣柜都是印著英文字的t恤,其中大概有六成令我懷疑語意跟文法到底有沒有問題,這也是其中一件。 「阿善?」 「我們好久沒有晚上喝酒聊天了。」艾理善對我咧嘴一笑:「有興致嗎?」 「又啤酒?」 以前我們還沒成為戀人時,他經常買啤酒到我住的地方來喝,每次都買四罐,自己喝掉一罐,留一半給我,但我沒有一次喝得完。然而,在我反駁之前,他已經舉起右手,輕輕搖晃購物袋。 這傢伙!明明酒量跟我一樣,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他都買了。我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肩膀垮下去,很習慣性地不再跟他爭執。 「海尼根還是臺啤?」 「sapporo。」 「竟然換口味。」 「嘗鮮嘛。」 「哪里鮮?」 我們在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中走進巷子,回到我們的「家」,但艾理善并未在二樓的「家」門口停下腳步,而是拉著我一路往上爬,爬到公寓的頂層。屋主沒有在頂層加蓋鐵皮屋,只跟其他人家的屋頂一樣設了水塔,艾理善挑了比較乾爽的地面坐了下來,拿出一罐啤酒,我也跟著照做。 頭頂上是晚秋的星空,城市里的光害到了深夜也稍微減退了些,仰頭還可勉強看到一點一點發亮的星子。我不懂天文或者星座之類的知識,艾理善似乎也不是很了解,側眼看他,只見他眼睛向著天空,還仰頭灌了一大口啤酒,接著很突然地,我的右手感到溫度,是他用沒有持著罐子的手抓住我的右手。 他開口說出來的第一句臺詞就令我一頭霧水:「我看見了。」 「什么東西?」 「在公車站,你跟你學弟。」 我差點把罐子給掉在地上。 「我現在好像能體會你之前說看到婷婷親我,或者我跟女生走在一塊時的心情了。」他在星空下眨著眼睛:「因為我也是一樣的想法。我看到你那個學弟抓住你的袖子,或者握住你肩膀,一副就要抱上去的樣子,那時候我真想揍他一頓!」 「……抱上來?有嗎?」 「魏小陵你實在很鈍耶,有點危機感好不好?明明只差一步就要抱上去了!」 我試圖回憶半個小時之前發生的事情,但完全察覺不到有艾理善說的那種跡象,表情一定洩了我的底,因為艾理善扁扁嘴、翻了個白眼,重重嘆了一口大氣。 「干嘛嘆氣?」 「你說呢?」 「喂,我可沒做虧心事喔!」 「我知道啊,我不是說我都看到了嗎?」 仔細想想,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我才一送走畢泓杜,艾理善就出現在背后幾步開外的位置,要說他完全沒看見那才奇怪,但他跟我的距離那么近,我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實在是有點丟臉。而且,跟我面對面說話的畢泓杜──該不會也看到艾理善了? 表情顯然再次洩了底,艾理善撇過視線看了我一眼,簡單地點了個頭。 「你學弟有看到我。他知道我在你背后。我猜就是因為他看到我,才會對你說那些話。」 「什么話?」 「拜託,你究竟是可以遲鈍到什么程度?你學弟不是跟你告白嗎?還要我講得這么明白唷?」 「可是我沒有答應他啊?」 「我知道啊!我當然曉得你沒有答應他,你很明確地說了不要!」艾理善把罐子往旁邊地上一放(從那個聲音聽起來,他已經喝完一罐了),伸手過來用力抱住我,他的短頭發刮搔我的臉頰,熱熱的吐氣吹在我肩上:「可是我不能忍受。」 「不能什么?」 「我剛才不是說,我好像能了解你以前看到我跟女生走在一起時的心情了嗎?我是說嫉妒。」 他的聲音從我肩胛的位置傳出來,低低的、悶悶的。 「你那學弟的想法顯然跟我一樣,他看到我,才會當著我的面跟你告白,他要你在我們中間選一個。」 「我不會選的。」 「我知道。這有點放馬后砲的感覺,現在我才能說我知道,半小時前我沒啥把握。我只曉得假如你當下的回答不是『不對』而是『我考慮看看』之類會給他希望的用詞,我就要衝上去,把他的手拉開,把你拉回來我這邊。」 「阿善……」 「我能夠耐著性子站在你們后面聽你們把話講完,完全是因為你拒絕他的關係。」他抱著我的手臂收緊了:「所以,小陵,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他放開了我,改成直視我的眼睛: 「你愿意跟我回去,正式見我的爸媽跟爺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