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不去看也仍然在
「學長。」 陽光刺得眼皮發疼,問題是痛的不是只有眼睛。在被單底下試圖伸開四肢,關節也痛得吱吱作響,昏沉不清的腦袋鬧著想要繼續睡,聽覺里面撿到的兩個字卻在發出警鐘,阻止意識沉下去。眼皮重得要命,怎樣也不肯往上抬。 ──誰?誰喊我「學長」?畢泓杜?還是單薇丹? 話又說回來,我究竟在哪里?我最后的記憶,不是應該在下著雨的午夜,怎么現在卻是早上了──怎么── 「……!」 眼皮突然間聽了話,視野全部都清晰起來,我看見的不是自己的房間,而是陌生的墻壁跟天花板:墻是米白色,跟覆蓋在窗戶上頭的窗簾同個色系;這個房間不太大,卻很乾凈整潔,好像平常沒有人在用,只是借給別人當客房。我還躺在床上,一個人就站在我的旁邊,留著短短的、柔順的黑發,有雙和氣的眼睛,跟稚氣未脫的面孔──我認得這個人。 郭衛大學畢業之后沒有繼續念研究所,先去找工作。他跟他的戀人白夕宙仍然住在學校附近,雖然因為生活圈不同,我們很少見面,不過我還不至于忘記他們的臉。 「希陵學長,你醒了嗎?」 白夕宙以俐落的動作從我的前額上方拿走某樣溫熱的東西,數秒后又放了另一個濕涼而柔軟的東西下來。觸感告訴我那是什么:冰的毛巾捲。 「嗚……」 「學長,你還是躺著吧,你燒還沒退?!?/br> 我?在發燒? 白夕宙彷彿可以看穿我的思考一般,完全沒有遲疑地就解答了我的困惑:「這里是我家。昨天晚上──應該說是今天凌晨──衛回來的時候,我去接他,在巷子底端的小公園看到你。那時候你一直咳嗽,我們擔心你感冒了,不要讓你繼續淋雨比較好,就先帶你回來。不好意思,衛已經出去上班了,他要我跟你說抱歉,沒法等你醒來陪你多聊兩句。」 「沒的事,反而是我不好意思,打擾你們……」 「沒關係?!?/br> 白夕宙只簡簡單單答了一句,替我換掉變熱的毛巾,再遞過來一杯水。他完全沒有問我問題,倒讓我感到坐立難安(雖然我是躺著的)。 「那個……」 「怎么了?」白夕宙轉過來看我,停了大概兩秒鐘,換上笑臉:「沒事的,學長?!?/br> 跟往常一樣,每次我跟白夕宙見面,總覺得他那雙眼睛所看到的東西,跟我們看到的不同。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是一個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腦震盪病人,或許是那段時期的經歷,以及郭衛改變了他吧?總之,他在某些方面,抱著比我們更強的信心,我剛剛開始和艾理善交往的時候,郭衛不太看好,白夕宙卻始終認為不會有問題。 現在他也這樣說,而且,不知怎地,這回我也自然而然地選擇了同意白夕宙的看法。 「你覺得……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拱紫χ纥c點頭,整整齊齊、柔順的黑色瀏海跟著微微晃動:「我們總有不愿意面對自己心情的時候。會覺得拉不下臉,或者羞恥,也可能是單純的賭一口氣。可是,就算我們把它推到角落里,轉過頭不去看,它還是存在。不是這樣的嗎?」 「……你說的對。」 根據過去這幾天的經驗,白夕宙畢竟是對的。 我感到緊繃的肩膀肌rou放松下來,整個人沉回床鋪里去,動也不能動。白夕宙又替我換了一次毛巾。我在他的注視下喝完第二杯水之后,他看著體溫計,嘆了一口氣:「要是在平常,我會希望學長你可以去看病,不過今天應該是不行?!?/br> 「不好意思……」 「不,學長,你不用道歉。」 「可是……」 「這是衛說的。他早上出門前說『這完全不是魏希陵的問題,我等著那個大蠢蛋上門來道歉!』?!?/br> 他說話的時候還裝模作樣地模仿郭衛的聲音跟語氣,令我忍不住笑出聲來,一口氣沒順到,又變成咳嗽,而且一發不可收拾。氣管跟肺不斷地壓縮,整個身軀下意識地蜷起、縮緊,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與咳嗽聲以外,什么都聽不見。 「希陵學長…‥!」 我聽見白夕宙的聲音,卻沒有回答他的力氣,藥不在身邊,即使白夕宙拍撫我的背想讓我的呼吸順暢點,效果都不大,我只能勉強試圖調整呼吸,希望自己撐得過去。 我知道自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十成十是我自找的,誰叫我要在下著雨的深夜里什么都不帶地走出屋外淋雨,但因為咳嗽跟發燒變得昏沉的腦袋當中,浮現的卻不是后悔,而是艾理善的臉,跟他用混雜著不高興的語氣說「等一下你又開始咳嗽的話,我可不管你」。 結果艾理善還是說對了,他太清楚我淋了雨沒有趕快弄乾會落到什么下場,比我自己還了解。 「阿……善…………」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艾理善的名字偏就在這時候衝口而出,可是我模模糊糊看見的他的影像,還是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