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如果你想留在日本,我可以爭取一
掃射醫院的直升機被公安的人打落,里面的組織成員,沒有死的,都自殺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一個被總部記錄在冊的代號成員在過海關時表現可疑,被邊境官員攔下。公安很快發現了這件事,把那個代號成員逮捕帶走。一個小時后,日本全邊境的官員收到一份附有照片的完整名單,出境審查變得無比嚴苛和漫長。 炸毀醫院,是組織從日本撤離前,對總部的猛烈報復。幸好,組織不知道醫院的防守情況和傷員人數,總部和平民的傷亡,還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赤井帶著愛子入駐了聯合搜查的總部,那是公安在東京某地的秘密基地,一半在地下,一半在地上。 安全起見,住宿區多在地下,沒有窗戶。但考慮到愛子的心理健康,赤井費了一番功夫,才申請到一間位于地上的有窗單人間。 愛子一直待在房間里。 公安基地里也有心理醫生,但不像醫院里那些和公安合作,專攻心理咨詢和精神疾病治療的臨床醫生,基地里的醫生是總部的成員,全是男性,專精側寫和犯罪心理學,比起醫生,更像特工。其中一位男醫生接手了愛子,撬不開愛子的口,給她測了一下抑郁水平,感覺沒有太大問題,就放任她一個人待著,也沒有給她開藥。 房間里有獨立衛浴,心理醫生派了專人給愛子送飯,愛子本就沒有踏出房間的動力,現在也沒有踏出房間的必要,便整日坐在床上,玩著手機,看著電視。每天一覺睡到中午,醒來吃午飯,到了六點再吃一頓晚飯,然后十二點睡覺。房間里從早到晚拉著窗簾,陽光照不進來,非常得壓抑。 赤井知道這件事,不讓別人給愛子送飯,逼她從房間里出來,走一段路到食堂,再走一段路回房間。 食堂很大,熙熙攘攘擠著無數特工,大部分是男的,三十歲上下的年紀,說著各種語言,大部分是日語,小部分是英語,帶著各國口音,時不時冒出幾句法語德語。 愛子有些茫然無措,這還是她住院后,第一次見到這么多人。 之前來送飯的女后勤把她帶到食堂的一角,那里有一張長桌,坐著許多女性,偶爾出現幾張男性面孔。 愛子感到十分拘謹,還有些束手束腳,她一個人端著餐盤,坐到了長桌的最末端。 有幾個用英語混雜著其他語言聊天的女特工注意到了她,其中一個金發碧眼的女人端著盤子坐到她身邊,用蹩腳的日語對她說:“你好可愛,你是誰的家人嗎?” “也可能是證人?!弊綈圩訉γ娴暮稚蟛ɡ擞脦е鴿庵胤▏谝舻挠⒄Z說道,“日本女孩比較害羞,你不要嚇到她?!?/br> “多吃點。”金發女特工把自己的蘋果和酸奶放到愛子的餐盤里,“你太瘦了?!?/br> 愛子不擅長應付別人如此熱情直白的好意,有些畏縮,也有些不好意思。她嘟噥著說了聲謝謝,就低下頭,盯著餐盤,不再看別人,只管自己扒飯。 金發女特工還想和愛子繼續搭訕。 “愛麗絲,”一個清冷又有些熟悉的聲音響起,把愛子從過分熱情的美國人手里解救下來,“放過這個女孩吧,沒看到她不想和你說話嗎?” “是我日語說的不好嗎?瑛海?”愛麗絲用美式英語抱怨道,“我可是學了很久呢!” 本堂瑛海和一個高挑的紅發美女并肩走來。她拍了拍愛麗絲的肩膀,讓對方給她騰出一個位置。愛麗絲往外挪了挪屁股,她就坐到了愛子旁邊。 那個紅發美女坐到了本堂瑛海對面。 “吃慢點,別噎著了。”本堂瑛海對愛子說。 愛子一直在狼吞虎咽,想要早點逃離食堂,回到房間。 本堂瑛海和其他三個女特工交流起來,她說日語,愛麗絲和紅發美女說英語,褐色大波浪說法語,竟然都聽得懂彼此的意思。 最后一口飯吃完,愛子狠狠松了一口氣,連忙站起來:“我吃完了,先走了?!?/br> 然后她逃也似地端著餐盤離開了長桌。 愛麗絲看著愛子:“你認識她嗎?瑛海?日本女孩都這么內向嗎?我昨天剛到,不知道走之前能不能交到日本朋友?!?/br> “你可以談個日本帥哥。”褐色大波浪眨了眨眼,“我聽說他們皮膚光滑得像海豚?!?/br> 四個女人都笑了起來。 過了幾天,愛子對總部慢慢熟悉起來,開始挑一些人少的時段去食堂,一般是下午兩點到四點。因為特工們經常加班、出任務,三餐不規律,所以食堂二十四小時供應餐飲。從下午四點起,一直到凌晨兩點,都有人在吃飯、買咖啡。 這一天,愛子又是十二點才起床,她餓到不行,洗漱完,就去了食堂。 雖然是飯點,但食堂沒有之前人多了。前幾天,各國增援了許多特工,都是一落地就到總部待命。最近,增援的特工倒完時差,陸陸續續被派往全國各地,開始和公安一起剿滅組織據點了。 許多基層公安知道醫院的位置,醫院遇襲說明這些基層公安中有組織人手滲透,但零之小組沒有時間仔細篩查誰是臥底,遍布全國各地的組織據點又需要大量基層公安快速地處理。因此,領導全國公安的零之小組決定,讓每組基層公安配備至少一個他國特工,互相監察、制衡。畢竟,組織的老巢在日本,即使在他國有活動,滲透進他國情報機構的可能性也不會很高,他國特工又已經被自己國家的情報機構審查了一遍,才會被派到日本。 愛子打完飯,找了個無人的角落,一個人默默地吃飯。 陰影落到餐桌上,一個人端著餐盤坐到了她的對面。 她抬了抬眼皮。 金色頭發、深色皮膚、紫色眼睛,穿著公安的灰色西裝。 是降谷零。 愛子垂下眼簾,繼續吃飯,悄悄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組織被消滅后,你有什么計劃嗎?”降谷零問她。 愛子的腮幫子一鼓一鼓,她決定拿嘴來吃飯,不做其他任何事。 降谷零沒有吃飯,他的嘴拿來說話。他靜靜看著她,問道:“你想不想留在日本?” 愛子夾菜的手一頓,但也只是一頓。 赤井也問過她,想不想和他去美國。 其實,她無所謂去哪。去美國也好,留在日本也好,進監獄也好,不進監獄也好,她都無所謂了。 她不在乎。 她不想說話,但她不是傻了,她有耳朵,她很清醒。她知道那些公安怎么評論她的,她知道她簽過認罪書,還按了指印。 她繼續吃飯。 降谷零繼續說話:“如果你想留在日本,我可以爭取一下?!?/br> 爭取什么呢? 爭取不把她送檢,爭取私下處理,爭取一個證人保護計劃,爭取一個隱姓埋名的可能,爭取一個清白的身份。 從美國那里爭取過來,從FBI那里爭取過來,從赤井那里爭取過來。 但愛子開口了,語氣很冷淡,她說:“隨便。” 降谷零的紫色眼睛盯著她:“那你想和赤井去美國嗎?” 她又重申了一遍她的態度:“都可以?!?/br> 她吃完了,端著餐盤離開了,把降谷零一個人留在原地。 幾天后,捷報傳來,朗姆試圖通過直升機逃離日本,被密切監視日本領空的美軍基地發現,幾家戰斗機立刻起飛,前后左右夾擊直升機,逼得朗姆出來投降。 “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崩誓纷趯徲嵤依铮拔铱梢蕴峁┮恍┣閳螅瑩Q得一個安穩的晚年。但我只和話語權最大的那個人溝通?!?/br> 此話一出,站在審訊室單向玻璃后的人心思活絡起來。 公安有黑田兵衛,FBI有詹姆斯,CIA、MI6、BND、CSIS、DGSE也各有一個話語人。 二桃殺三士,誰才是話語權最大的那個人? 遠離核心,那些做實事的特工并不知道上層的暗流涌動。因為抓到了組織二把手,總部舉辦了慶功晚宴。 連軸加班的男男女女終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 臨近圣誕,食堂布置成過節的氛圍,長桌被擺到一邊,椅子撤掉,只留一個個小圓桌。墻上貼著各種語言寫成的祝福,掛著圣誕花環、圣誕結和圣誕球,紙片剪成的小人和彩燈交相輝映,從一頭連到另一頭。桌上擺著來自各個國家的食物,還有無數的酒瓶和酒杯。有人開了香檳,香檳塞飛出去,打到一個男人的屁股。大家都笑了起來,舉杯慶祝階段性的大勝利。 本堂瑛海敲響愛子的門:“你不去和大家一起玩嗎?” 愛子不想去,但她沒有吃晚飯,房間里只有一個中午帶走的蘋果。 “走吧,”本堂瑛海見她猶豫,直接拉起她的手,“我帶你去。” 一進食堂,就有男人湊上來:“本堂小姐,我敬你一杯?!?/br> 本堂瑛海含笑拿過男人遞來的酒,和男人的酒杯碰了一下,卻只用嘴抿了抿。 男人也沒說什么,自己喝完,就離開了。 “去吃點東西吧?!北咎苗0褠圩訋У椒胖案夂忘c心的長桌旁,“這里應該有果汁和可樂,我給你找找?!?/br> 愛子被留在長桌旁,長桌上擺著八個托盤,一些托盤里有蛋糕,看上去精致誘人,小小一塊,上面擠著奶油,灑著餅干屑,或綴一個紅紅的櫻桃。她隨便拿起一個,默默吃了起來。 燈紅酒綠,有男人和女人跳起舞來,有人摟著麥克風唱歌,有人在哭,有人在笑,有人已經醉倒了,靠著圓桌滑到地上。 她靜靜看著食堂里的景象,感到自己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有女特工換上了漂亮的小禮服,在舞池里轉圈,裙擺飛揚,成了所有人視線的焦點。有男特工熨了一下午的西裝,細細打理了幾個月沒剪已經很長的頭發。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 朗姆被抓,組織即將覆滅,天大的好消息,為什么不慶祝呢? 不開心嗎?不快樂嗎? 她又拿起一塊蛋糕,機械地往嘴里塞。 胃沉甸甸的,她感到現時的一切都和她無關。所有人都在往前走,只有她被留在了黑暗痛苦的世界里。她已經破碎了,被組織摧毀了,被孤兒院摧毀了,被琴酒摧毀了,被福萬摧毀了,被臥底摧毀了,被警察摧毀了。 她被永遠困在了過去。 痛苦壓彎了她的脊梁,創傷如此之大,已經徹底改變了她。 她再也走不出來了。 她感到心在流血,淚水在眼眶里積蓄,她匆匆離開了食堂。 本堂瑛海終于找到了用來兌伏特加的橙汁,提著已經空了一半的1L大瓶去找愛子時,發現愛子已經不見了。 她疑惑地四處張望著,擠過群魔亂舞的男男女女,走出食堂,左右觀察著。 走廊里只有剛剛結束任務的特工,從外面回來,大聲抱怨被耽擱了,沒能及時參加晚宴。 本堂瑛海轉身回到食堂。 赤井秀一跟在同事身后,從拐角處轉出來,就看到本堂瑛海進入食堂的身影。 “不知道現在還有酒嗎?”同事有些懊惱,“早上聽說有晚宴,還期待能和美女跳個舞呢?!?/br> 赤井秀一走到門口,看到本堂瑛海把橙汁瓶放回桌上,若有所思。 “赤井,快來?!蓖聦φ驹陂T口的赤井秀一招了招手,“今晚不醉不歸?!?/br> “你們先去吧。”赤井秀一說,“我還有些事?!?/br> 同事瞪大了眼睛:“不會吧?今晚你還有工作?怎么盡逮著你一個人剝削啊?” 赤井秀一笑了笑:“不是工作?!?/br> 然后他就朝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愛子躲到房間里,背靠著門,抱著腿坐在地上。 只有這個姿勢,最能給她安全感。 淚水靜靜流著,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但她就是想哭。 心皺成一團,她把頭埋在雙膝之間,感到好難受好難受。 嘴唇顫抖,卻說不出什么話來,也沒有人可以對話。沒有人理解她,每個人都那么快樂、那么優秀、那么努力、那么樂觀,只有她,陰郁、脆弱、敏感、自卑。 即使朗姆被抓,即使組織覆滅,和她又有什么關系呢? 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被劃開的毛絨兔子無法縫合,即使針線活再好,也會留下一條長長的丑丑的疤。 就像她。 她摸著自己左手腕的疤,摸著自己右手腕的疤。 光明和黑暗都狠狠傷害過她。 她討厭這個世界,她討厭她自己。 創傷發生,就不會消失。痛苦永遠在那里,不會變少,只會越來越多,在別人的快樂中,在別人的不理解中,在別人的無憂無慮中,在別人克服痛苦的成功中。 淚水滴滴答答地落下,地板冰冷,門板冰冷,熨帖著她的屁股她的后心。她坐在地上,抬頭看著高高的天花板,感到自己如此的渺小,就像一只螞蟻,被這個世界的惡意輕輕一捻,就死掉了。即使她僥幸地撿回一條命,也半身破碎,茍延殘喘,無法再活成個人樣。 但門被敲了敲,門板震顫,帶著她的心也震顫起來。 “愛子,”一個聲音響起,“你在里面嗎?” 睫毛顫動,又滾落幾滴淚珠。 那個人靠著門板坐到地上,手心貼在門背上,似乎在感受她的存在。 “你怎么了?要和我聊聊嗎?” 她咬著牙,不出聲,但眼淚如泉水般涌出,順著臉頰滑落,滴進她的衣領里,滴在她的褲子上。 那個人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只好把頭靠在門上。 一門之隔,他盤腿側對著門,靜靜看著門框,而她雙腿屈起,用手胡亂擦著臉。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吃過晚飯了嗎?” 她還在哭,肩膀一抖一抖的,壓抑著抽泣的聲音。 沒有得到回答,他就自言自語:“我還沒吃?!?/br> 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他站了起來,隔著門對她說:“我去拿點吃的,等我一下。” 等他再回來時,她已經靠著門睡著了。 他就坐在門外,自己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