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FBI,這是你欠我的。
看著出租車揚長而去,赤井秀一不可抑制地感到憤怒。 憤怒是對她的,因為她想要拋棄來之不易的珍貴生命,而那是所有死去的人苦苦渴求卻已無法擁有的東西,還留下那樣的紙條,仿佛是要用自殺來挑釁和懲罰他,如此幼稚、如此沖動、如此魯莽。憤怒也是對他自己的,因為她的挑釁確實踩中了他的痛腳,他又來晚了,他每次都來晚了,他無能為力又失敗透頂,明明被譽為FBI的精英搜查官,卻連重要的人都保護不好。憤怒還是對這個世界的,憑什么為善的受貧窮更命短,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就連蒼天都欺軟怕硬,順水推舟來一輛出租車,就這樣把她送走了。世道真是不公,好人受盡苦難和折磨,壞人逍遙法外、尋歡作樂。人力有所不能及,就合該承受痛苦和生離死別嗎? 而且,一想到,如果他沒教她翻墻逃學,這一次,她就不會翻得那么利落那么快,讓他沒機會追上,他就感到不能忍受。他真想打斷她的腿! 現(xiàn)在去取車,肯定已經(jīng)晚了,赤井秀一咬緊后槽牙,記下車牌號,發(fā)給降谷零,往工藤宅的正門跑去。 降谷零一收到郵件就打來電話。 “這個車牌號是什么意思?”降谷零劈頭蓋臉地問赤井秀一,他們前不久才在電話里吵了一架,因為赤井秀一堅持要給愛子申請FBI的蒸發(fā)密令,而降谷零想讓愛子成為公安的污點證人。 “愛子坐出租車跑了,”赤井秀一話說得很艱難,“你看看公安能不能查到車輛記錄。” “什么?”降谷零暴跳如雷,“你不是說你把她扣下了嗎?你怎么連一個小女孩都看不住?FBI!你行不行啊!” 赤井秀一打開紅色巴斯魯?shù)能囬T,從手套箱里拿出備用的面具,他闔了闔眼,忍住各種情緒,盡量心平氣和地對降谷零說:“她說要去死,你知道她會去哪嗎?” 幾乎是下意識的,降谷零沒有過大腦地脫口而出:“琴酒。” “什么?”赤井秀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去找琴酒了?” 然后他就明白了,一命換一命,她沒有殺死他,就要去領死了。但她一直在問蒸發(fā)密令,對他沒有救下她介意的不得了,為什么還要主動回組織呢?她已經(jīng)安全了呀。 情況緊急,不容得他細想,赤井秀一說:“那你快去堵她,她知道沖矢昴是赤井秀一了,但不知道你是臥底,還以為你沒有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我現(xiàn)在去通知基爾撤離,然后去你家看看,或許她沒有去找琴酒。” 降谷零很想問赤井秀一為什么就身份暴露了,更想問赤井秀一又是怎么知道他家地址的。無數(shù)個問題在他心頭打轉,被他咽下。 “好,”他說,“我現(xiàn)在就去找琴酒。FBI,這是你欠我的。” 愛子確實去找琴酒了。 她這么害怕組織,這么害怕琴酒,為什么要從赤井秀一身邊逃走,去找琴酒呢? 因為啊,她鉆進了牛角尖,覺得自己殺過許多人,光明便不會再接納她了,又對沒有來救她的赤井秀一充滿怨氣,更是討厭極了警察。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只有回到組織這么一條路了。 這就是組織里的人的宿命。被組織剝削、被組織利用、被組織壓迫、被組織虐待,一直想要逃離組織,直到真正逃離的那一天,才發(fā)現(xiàn)組織外的世界并不接納他們,只有組織才是他們的歸處。 于是他們又回到了組織。 這些圍墻很有趣,一開始,你痛恨他們,慢慢地,你習慣了他們,時間久了,你開始離不開他們。 這就是從身體到心的馴化,這就是組織統(tǒng)治人的手段,用恐嚇、用暴力、用高壓。 即使是死,也要死在組織里。 從生到死,一輩子無法逃離。 即使逃離的機會近在眼前,也會因為害怕外面未知的世界,害怕外面刺眼的陽光,而退回自己狹小卻熟悉的洞xue,退回黑暗恐怖的組織,甘愿繼續(xù)忍受痛苦,就像從前的每一天。 這就是無法逃離。 陰影不在外面,而在里面,在人心,在本能寺。 她的記憶很好,指揮出租車到了早上見琴酒的地方,一家組織名下的幌子公司。 琴酒并沒有離開,前臺通報了一聲,就示意她上去見他。 她一步步走向會客室,心臟砰砰直跳,雙腿發(fā)軟,雙手冰冷,兩只腳猶如灌了鉛般沉重。 但她一步一步往會客室走去,走向自己的絕途,走向自己的斷頭臺。 這是她自己選的。 萊伊是臥底,雪莉是實驗人員,波本是情報人員,只有她是外勤。而琴酒,琴酒也是外勤。 她在孤兒院待過,他說他也在孤兒院待過。 他們才是一類人。 她敲門,琴酒說:“進來。” 她走了進去。 琴酒瞇起眼睛,因為她兩手空空,衣服還是早上那套,身上干干凈凈,連滴血都沒有。 “我失敗了。”她說,“你殺了我吧。” 她注意到桌上有一把槍,就是那把SIG-Sauer P220。 琴酒站了起來,拿起那把槍,朝她走來。 她有些呼吸不上來了,但她仍舊筆直地站在那里,腰第一次挺得那么直,頭第一次抬得那么高。 保險打開,槍口朝她額頭舉起。 她的手背在身后,緊張地絞在一起,連呼吸都急促起來。 他用這把槍殺了明美,現(xiàn)在,他也要用這把槍殺了她。 槍口頂在她的額頭。 她害怕極了,想要閉上眼睛,卻努力強迫自己睜眼,去看這個即將殺死自己的男人。 他有一雙綠色的眼睛,就像赤井秀一。 這個念頭在她腦海里一閃而過,然后她就聽到了扳機扣動的聲音。 她閉上了眼睛。 但預料中的疼痛沒有出現(xiàn),她聽到槍管發(fā)出一聲空膛的咔噠聲。 她驚訝地睜大眼睛,去看琴酒。 “這把槍里沒有子彈。”琴酒冷冷地看著她,“你是真的想死啊,連反抗都不反抗。” 她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呆呆地看著琴酒。 琴酒是真的失望了,他把槍塞進懷里,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抽出一支煙,點燃,深深吸了一口。 “你知道嗎?”他竟然和她講起故事,“二十年前,我從地下室里出來,也是十四歲。” 原來如此…… 她垂下眼簾,睫毛顫了顫,卻感到眼眶酸澀無比,再也流不下一滴眼淚。 “如果我是你,”他說,“就會去奪對方的槍。既然已經(jīng)有了死志,說什么也要把仇人一起帶走。” 所以他才把彈匣卸了下來,上次是,這次也是。他雖然對自己的槍法有自信,但也謹慎多疑地不給愛子任何反殺的機會。 “我不是你。”她眨了眨眼睛,聲音沙啞無比。 她太害怕琴酒了,她太害怕組織了,她太害怕孤兒院了,她不敢這么做。上一次試圖殺他,已經(jīng)是她最后的勇氣了。 “我讓你去殺你的情郎,你下不去手。隨便殺一個人,把對方人頭帶給我,也是可以交差的。” 這樣嗎…… 她又眨了眨眼睛,抬起眼皮,看向琴酒。琴酒沒有看她,一手夾煙,一手插在口袋里,看著雪白的墻壁。 “能騙過我,也算是你有能力。”他說。 愛子想,要是琴酒早半天對她說這些,她說不定就真的會去隨便殺一個人了。 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晚了…… 她不可能回到光明,也不可能再去殺人了。 她太累了,太累了。 她走不動了,她想放棄了,她想死。 殺人是為了活下去,如果她已經(jīng)不想活了,還有必要殺人嗎? 琴酒從懷里掏出那把SIG-Sauer P220,還有一個彈匣,他叼著煙,把彈匣裝了進去。 “我本來是想把這把槍送給你的,”他終于轉向愛子,“這把槍是我的老師送給我的。但你太讓我失望了。” “對不起,”愛子終于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但我不想再殺人了,我只求一死。” 這是波本闖進房間里聽到的第一句話。 他驚魂未定地看著愛子,又看向琴酒,然后再看向琴酒手里的槍。 “你來這里做什么?”琴酒問波本,不高興地皺起眉,不滿于對方的闖入。 “我當然是來……”波本一撩頭發(fā),鎮(zhèn)定下來,“來幫幫我這個不成器的學生的。” 他手臂一伸,想要摟過愛子的肩膀,把她護到他的懷里,但手剛剛搭上她的肩頭,就被她躲開了。 琴酒嗤笑一聲,波本悻悻地收回手。 白狼眼!他在心里罵她,焦急地不得了。 琴酒看向愛子,愛子也看向琴酒,她的眼睛在對他說:殺了我吧,我愿意被你殺死,就是現(xiàn)在,就在這里,當著波本的面。 殺了我,我就解脫了。 用這把槍,對,用這把殺了jiejie的槍,殺了我,我就去找jiejie了。 給我一個痛快,拜托了。 她有一雙漆黑的眼睛。 就像真緒。 琴酒再一次想起他的年少時光。 他已經(jīng)三十四,快要三十五了,他殺了許多許多人,早就練成一副鐵石心腸,記不得手下冤魂的名字,記不得那些人死不瞑目的臉,不再做噩夢,不再回憶二十年前的人和事。但自從遇到廣田愛子,這大半年來,他開始頻繁想起那些時光,夢到那些已經(jīng)死去的人。 大道寺真緒。 山口弘樹。 邦斯馬。 他去美國大使館門口抓廣田愛子,她一口咬在他的手上,還去奪他的槍。他看她如此有血性,竟然沒有殺她,把她送到了那個孤兒院。 那個孤兒院。 那里埋藏著他的痛苦,也將多一份她的痛苦。 那天晚上,他站在無人的毒氣室里,第一次感到脊背發(fā)涼。 雪莉逃了出去,不知道怎么逃了出去,從那個垃圾口嗎?不要開玩笑了。那個垃圾口,就像真緒挖的那個老鼠洞一樣可笑。 得知雪莉死后,他專程去了一趟孤兒院,發(fā)現(xiàn)真緒挖的洞已經(jīng)被堵上。很難說,看到那個洞被堵上時,他心里是什么感受。可惜真緒的遺產(chǎn)就此消失嗎?畢竟,他從來沒有說出這個洞的存在。但殺死邦斯馬后,他再一次拜訪這家孤兒院,讓河村夫人在院子里裝上監(jiān)控。他不希望有人逃出去,因為他自己也沒有逃出去。但他不覺得有人能通過這個洞逃出去,所以才沒認真對待這個洞,才沒有說出去,才只裝了攝像頭,裝個樣子。于是他知道了,他看到洞被堵上,感到的是安心,就像一切回到了正軌,逃出去的叛徒被處決,墻角的洞被填上,組織堅不可摧,圍墻固若金湯。他就說,這個老鼠洞這么小,連墻的另一端都沒有通過去,再挖,也挖不穿。除了真緒,又有誰會傻傻地用手挖,便宜了別人,浪費了自己的體力?明知道自己逃不出去,還要為后來者挖?冒著在挖的中途被發(fā)現(xiàn),被狠狠懲罰甚至殺死的風險?這不,就被人發(fā)現(xiàn),給堵上了嗎? 他不知道他為什么要特地跑這么一趟,或許是因為神秘出逃的雪莉死了,變數(shù)不存在了,便也想確認這個洞會不會成為另一個變數(shù)。 這個洞沒有,沒人能從孤兒院逃出去,就像沒人能從組織逃出去。赤井秀一死了,雪莉死了,所有叛徒都死了。 河村夫人站在琴酒旁邊,尷尬地搓著手:“我們檢查植物時發(fā)現(xiàn)了這個洞,就把它堵上了,您放心,沒有人逃得出去。” 他看了一眼河村夫人,歲月在這個可惡的女人身上也留下了痕跡。當時她還年輕,二十出頭,還會被一群孩子推倒在地上,還會氣急敗壞地和真緒對吵,還會在宣布完規(guī)則后,頭也不回地逃出地下室。現(xiàn)在她快要五十歲,成了一個老處女,越來越刻薄,越來越惡毒,也越來越波瀾不驚。 她注意到他這輕輕一瞥,身體忍不住顫抖了一下。他突然意識到,她怕他。二十年過去,他成了對她生殺予奪的代號成員,組織的第一殺手,而她還是那個小小的孤兒院院長,沒有代號,沒有地位,沒有男人。 但他不知道,她怕他,還因為他是黑澤陣。孤兒院的保安換了幾波,只有他和她還記得當年的事。那一年,二十三個孩子,舉著刀,在一個名為山口弘樹的十六歲少年的帶領下,沖出了地下室。 這是自組織建立以來,從來沒有發(fā)生過的事。 反抗,多么令人害怕,多么令人恐懼,這是所有壓迫者所害怕的事,這是所有壓迫者所恐懼的事。他們不害怕來自外界的威脅,他們害怕被壓迫者的反抗。即使被壓迫者只有刀,即使壓迫者荷槍實彈,壓迫者也害怕被壓迫者。 只要開始反抗,那群孩子,就不是地下室里任人宰割的羔羊,就是沖出圍欄的羊群。 他們差一點點,就成功了。 她知道很多人嘲笑她、可憐她,因為她是沒人要的老處女,死死守著這家孤兒院,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這座孤兒院就是她的家,她的國,她就是這里的家長,這里的女王,所有人都要聽她的。 但那一天,她把廣田愛子抓回來,調取院子里的監(jiān)控,又驚又怒地發(fā)現(xiàn)了那個連通墻的兩端,可供一人擠過的狗洞。 監(jiān)控是十四年前,琴酒要求裝的。那時她還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證,孤兒院的圍墻固若金湯,沒有人能逃得出去。 她是有強迫癥的,所以孤兒院里藏著這十四年來的所有監(jiān)控記錄。 她一盤一盤地看、瘋狂地看、快進地看,她看到無數(shù)張熟悉的面孔,她已經(jīng)忘記的面孔,她看了一眼就想起來的面孔,在漆黑無人的深夜里,從窗戶翻出去,鉆進后院圍墻下的矮灌木林,去挖那個洞,直到即將天明,才從矮灌木林里爬出來。 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是兩個人,一個人挖、一個人放風,最多一次,竟然有三個人!還有些時期,這個人今天來挖,那個人明天來挖,直到某一天撞上彼此,然后一起挖。 她一直以為,她一直以為,那些孩子不聽課,在課上睡覺,是為了練習熬夜。 在漫長的歲月里,在孤獨的歲月里,她不斷琢磨選拔的規(guī)則,早就研究出各種治人的技巧。 把十二歲的孩子提前接到孤兒院,每次選拔,讓不滿十三歲的孩子目睹同伴的消失,在他們心中埋下懷疑和恐懼的種子。然后有選擇性地放出一些風聲,讓某些人提前知道選拔的規(guī)則。這樣一來,就不會有反抗,因為有些人做好了準備,勢要成為勝利者。有了分化,就沒了團結,沒了團結,就沒了反抗。 就像這一屆,她最為滿意的一屆。雖然勝太還沒參加選拔就被提前淘汰,但許多人有所準備,增加了監(jiān)控里的觀賞性。有些人的準備是她所不知道的,比如邦彥,藏了一條繩子。畢竟,為了確保公平,廚房每天都會清點餐具,不讓人有機會藏下餐刀餐叉,帶進地下室。有些人的準備是她有意放行的,比如上一屆的悠真,在前一屆獲勝者浪川去世前,提前知道了選拔的規(guī)則。有了這些不安定因素,就不會再出現(xiàn)起義。因為大燈一關,這些人就會提前動手。 但這個洞,打破了她的所有自信,摔碎了她的所有驕傲,就想在她臉上重重刪了一個耳光。 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她要發(fā)瘋了!她要發(fā)瘋了! 監(jiān)控里,她看著最后一個人從那個矮灌木林里鉆出來,那是個男孩,有個小兩歲的meimei。 他沒有逃走,因為他在等他的meimei,等他meimei年滿十二歲,被轉移到這家孤兒院。 他的meimei還沒來,他就去了地下室,再也沒有出來。 那是上一屆的事,之后就是廣田愛子這一屆,她是這兩年唯一一個鉆進過矮灌木林里的人,她只鉆進過一次,第二次就逃了出去。 所以那個洞早就已經(jīng)挖出來了,在那個男孩時就被挖了出來。如果他meimei在他進地下室前就來了這家孤兒院,這個男孩是不是就要帶著他meimei逃走了? 她一直以為,她一直以為,她對這家孤兒院的統(tǒng)治,就像孤兒院的圍墻一樣,固若金湯。 但就在她眼皮底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這個洞被挖了整整十二年,可能遠遠不止十二年,而她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直到廣田愛子從這個洞逃出去,又被她賄賂好的警察送回。 他們瞞天過海,他們暗度陳倉。 她簡直要瘋了,簡直要瘋了。 她看著那些記錄帶,看著那一張張在監(jiān)控里一閃而逝的臉,慢慢想起了他們的名字。 有些人調皮,被她打過好幾次屁股。有些人頑劣,被她關過好幾次禁閉室。還有些人乖乖的,從來沒有受過懲罰,她連他們的名字都不屑于記,還是翻名單找到的。但這些人,裝得被馴服、裝得低眉順眼,卻在背地里做這種事! 他們是怎么知道這個洞的?就沒有一個人想過,把這個洞的存在告訴她,以此邀功,逃出孤兒院嗎? 她把那些記錄帶都銷毀了。 但她沒想到,琴酒也知道這個洞。 看著琴酒觀察那個被填上的洞,她的心簡直要懸到了嗓子眼。他會不會發(fā)現(xiàn),這個洞的異樣?但她讓人很仔細地填了。 她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琴酒讓她裝監(jiān)控。 所以琴酒也知道這個洞的存在,在他還不是琴酒的時候,在他是黑澤陣的時候,這個洞就存在了。當時這個洞很小,沒有打通,所以他沒有逃出去,但二十年后,這個洞變大了,打通了,讓一個人逃了出去。 二十年啊,二十年,這個秘密竟然在孤兒院里回蕩了至少二十年,快要和她在這里的時間一樣長了。 琴酒一無所知地走了,而河村夫人松了一口氣。琴酒不知道有人從這里逃出去過,真是太好了。 那天從孤兒院回來,琴酒夢到了真緒。 她冷冷地看著他,轉身就走。阿樹站在不遠處,還有邦斯馬,他們向她揮手,而她向他們跑去。 他也想跑過去,但一道力把他彈開了。 然后他意識到,他早已不是黑澤陣了。 他是琴酒。 他從夢中驚醒,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成年后,他睡過很多很多女人,包括貝爾摩德,那個大明星。 但沒有一個女人,在他心上留下痕跡。除了雪莉,她的神秘消失讓他有種說不出的恐慌,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被改變了,就像列車行進了一半,突然走上其他軌道。他耿耿于懷了很久,直到雪莉死亡,他才安下心來,又特地跑了一趟孤兒院,確定那個洞并沒有被挖通。于是就像其他女人,雪莉也被他丟棄在了記憶深處。 但真緒不一樣。她和他碰過或沒碰過的其他女性不一樣。 那時他還年輕,對欲望不明不白,只有一些悸動,一些觸碰,一些手握著手的汗津津,一些眼淚打濕胸口衣服的溫度。 但他荒蕪慘淡的少年時光,在十一歲后,在遇到她后,短暫地溫暖起來、明亮起來。 直到這道光被他自己掐滅。 也不過僅僅三年。 他開始想另一種可能,或許不是她被他打敗,而是她主動投降。 她希望他殺了她,因為他殺了她,他就能活下去了,而她就能死了,去找其他已經(jīng)死了的人。 他將成為黑暗的一份子,而她將奔向光明。 她把生的可能留給了他,卻把救贖的可能留給了自己。 她沒有讓阿樹失望,但他呢?他成了她最憎恨的人,又該如何去見她? 在他十四歲那年,或者在他二十歲那年,他們徹底分道揚鑣,一個活在亡者的世界,卻充滿光明,一個活在生人的世界,卻充滿黑暗。 就像在那間地下室,在那間決戰(zhàn)的房間,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一步一步往后退,從兩扇正對著的門出去,然后把門關上。 那時他身上全是血,她身上也全是血。 但他把刀扎進了她的胸口,他們就走上了兩條路。 一條路向上,一條路向下,他們都無法回頭。 他也不會回頭。 琴酒看向廣田愛子,感到手里的槍的重量。 這是邦斯馬送給他的槍,很古董了,但他一直隨身攜帶,甚至時不時拿出來執(zhí)行任務。 五個月前,他把這把槍送給她。 發(fā)生了一些事,這把槍沒有到她手上,時隔五個月,她也想去死了。 當時她還有血性,敢對他開槍,現(xiàn)在她閉著眼睛,等他按下扳機。 她已經(jīng)沒有血性了。 她不會再成為他,她選擇了另一條路,另一條更輕松的路。 這把槍也永遠留在了他這里。 琴酒拿著槍的手動了動,波本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他急中生智,語速飛快:“你把廣田交給我,半年未到,我還沒玩夠,你不能殺她。” 琴酒恍若未聞,槍拿在手上,手舉到了胸前。 “琴酒,”波本的聲音低沉下去,身體緊繃,猶如蓄勢待發(fā)的豹子,“她現(xiàn)在是我的人。” 琴酒把槍塞回了胸口。 波本已經(jīng)準備出手,把愛子提到身后了,見琴酒此舉,硬生生把力道收了回來。 “波本,”琴酒挑起眉,“你怎么這么緊張?” 波本上來前就被前臺繳了槍,這里只有琴酒能持槍,但受愛子啟發(fā),波本的衣袖里藏著刀片。 波本干巴巴地說道:“你不能動我的人。” “哦?你們倆有一腿?” “有。” “沒有。” 波本怒視說“沒有”的愛子,改口:“還沒有。” 他真想把她綁起來抽一頓! 心思一轉,他抓住她的后領,把她粗暴地扯向自己,愛子開始掙扎:“救命啊!” 救命個屁!她在向誰喊救命?琴酒嗎?他才在救她的命!波本揚起手,就想抽她一個耳光,做給琴酒看,也讓她安份下來,但掌風剛到她的頰邊,她就害怕地往后一躲,于是他硬生生地停住了手。 他順勢掐住她的臉,他的手很大,她的臉很小,他的四指按在她的左頰,拇指按在她的右頰,虎口卡著她的嘴,往內一收縮,她就只能發(fā)出唔唔的聲音了。 “回去再收拾你。”他大掌捏著她的臉,逼她抬起頭,靠近他的臉,也主動湊近她的臉,紫色的眼珠緊緊鎖住她的眼睛,想要給她傳遞信息:回去啊,回去! 她根本屆不到他的信息,他眨一下左眼,她瞪著他,他又眨一下左眼,她繼續(xù)瞪著他。 沒救了,沒救了。 波本只好把她拖出去,一邊拖一邊對琴酒說:“我先把她帶回去,過幾天再交給你,到時隨你怎么處置。” 但琴酒開口了,他說:“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