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所以你不是外勤,她是外勤。
此言一出,波本和愛子都震驚了。愛子竟然失聲問琴酒:“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琴酒說,“這是我的命令,你只需要服從。” 沒有為什么。 這就是一場服從性測試,你不服從,就是態度有問題,就是忠誠有問題,就是背叛組織,就要被殺掉。 就像他殺死真緒,就像他殺死邦斯馬,就像他殺死雪莉,她也要服從命令,殺死那個不知道是她朋友還是情郎的家伙。 “怎么?”琴酒瞇起眼睛,“你下不去手?你不是剛認識對方嗎?就對他情根深種了?還是說……你又撒謊了?” 愛子感到眩暈,而波本開口了:“你瘋了!她才十四歲,怎么殺得了一個成年男人?” “成年男人?”琴酒挑起眉,意味深長地看了波本一眼:“原來你知道對方是個成年男人啊。說是學生,我還以為是青春期的小男孩呢,沒想到是成年男人。看來你們關系也沒太差啊。你覺得她殺不了,你就幫幫她唄。” 波本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再次防御性地環起手臂,拒絕道:“開什么玩笑?她自己搞出來的事,我才不幫她善后。” 愛子還處于震驚中,琴酒看向愛子:“看來你魅力沒有大到讓波本愿意幫你啊,你就自己去把那個男人的人頭帶給我吧。” “人頭?”波本覺得荒唐極了,“字面意義上的人頭嗎?” 琴酒翹起二郎腿,將第二根煙摁滅,看著面色發白的愛子:“當然是字面意義上的人頭。你不是很擅長割別人喉嚨嗎?這就是對你的考驗。如果你做到了,還沒有被警察發現,你就有獲得代號的實力,可以被組織重點培養。” “可以換個考驗嗎……”愛子盯著地面,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孤兒院,發著高燒,頭暈臉燙,喘不上氣,搖搖欲墜著要從高臺上一頭栽下去。她的大腦開始嗡鳴,視野變黑,耳朵都有些聽不清了。 “用你的命換別人的命嗎?”琴酒似笑非笑地看著愛子。 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余地。 “她不可能做到的,”波本說,“不是被反殺,就是被警察抓走。怎么可能成功?” 琴酒懶洋洋地睨了波本一眼:“所以你不是外勤,她是外勤。” 一錘定音。 波本開車送愛子回家,兩人一路無言。 波本在想怎么利用這個機會,自從接手愛子,半年之約就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懸在他的頭頂。把她交還琴酒,猶如放虎歸山,魚入大海,這個社會從此多一個頂級殺手,少一個仍可以被引導的孩子。雖然他不知道她是否還能被勸向善途,但若讓她在琴酒身邊度過成人前的最后幾年,她一定會變得更加無可救藥。但他又無合適的機會,在不引起琴酒疑心的前提下,讓公安出手把她扣押,或者偷天換日,讓她假死脫身。 但現在,這個機會來了。 他不參與這個任務,又在琴酒那里埋下了引子。 如果她動手,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引警察去抓捕她。但抓捕以后又該如何?證據不足,警視廳又有組織臥底,若將她從警視廳轉入警察廳收押,沒有充足的理由,組織就會有所警覺,他的臥底身份就會岌岌可危。而如果不把她轉移至更加安全的警察廳,組織就有無數機會鉆警視廳的漏洞,派人暗殺她,或像奪回基爾一樣奪回她。 那就換一個思路,不牽扯公檢法系統,直接讓零之小組出動,讓她假死脫身。這個方法簡單粗暴,唯一的難題就是偽造尸體,不像赤井,她在組織長大,組織肯定保存了她的DNA記錄,如果假尸體在組織那里無法蒙混過關,他和她接觸最多,琴酒會再次懷疑他的身份。 也可以兩個思路結合,先讓她被警視廳逮捕,然后讓零之小組的成員假扮組織成員假裝暗殺她,再偷天換日。難點是,如何合理化暗殺這件事。 還沒等波本想明白,他們就到了。 一路上,愛子不斷捏著自己手指,掐著掌心,她捏得很用力,指甲在掌心里留下一個又一個月牙。她穿著剛過膝的裙子,裙邊被蹭到膝蓋上,她就盯著自己的膝蓋發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還是波本先回過神來,他走下車,打開副駕駛座的門,愛子才反應過來,慢吞吞地解開安全帶,從車里出來。 進了屋,兩個人也沒有說一句話。 過了一會兒,波本問愛子:“你準備怎么動手?” 他沒有問:你準備動手嗎? 愛子回過神來,盯著自己的腳。她已經把鞋子脫了,只穿一雙白襪踩在拖鞋里,有點臟了,畢竟穿了一天一夜。 “你有氰化鉀粉末嗎?” 氰化鉀為白色易潮解晶體,無色無味,服用超過50毫克就會致人死亡,十秒出現癥狀,叁十秒失去意識,兩分鐘死亡,遇水生成氫氰酸,產生苦杏仁味。 剛背過的知識,就這樣被應用到了現實。 波本看著愛子,過了一會兒,他站了起來,從自己房間的抽屜里,拿出一個裝著白色粉末的小瓶子。 大半年前,愛子在明美手里見過這樣的小瓶子,里面也裝著白色粉末。 那時,明美說這是安眠藥。 “這是氰化鉀嗎?”愛子問道。 “當然是氰化鉀。”波本彎腰把瓶子放到茶幾上,“你想舔一口試試嗎?” 愛子盯著那個小瓶子。 波本直起身:“我還有事,先走了,祝你好運。” 門一關,屋里只剩愛子。 要去殺了沖矢昴嗎? 愛子盯著茶幾上的氰化鉀,心中產生了劇烈的沖突,無數種情緒在她心中激蕩,形成狂亂的風暴,將她撕成無數碎片。 一方面,她極其抗拒。一想到沖矢昴要死,她就感到痛苦,而這死亡又要她親自執行,更是讓她的痛苦翻了幾倍。她想起他拿著槍,打破一個又一個氣球的樣子;想起他抱著兔子玩偶,又塞給她的樣子;想起他半拖半抱著,把她從鬼屋里拉出來的樣子;他皺著眉吃冰激凌,帶她坐摩天輪,背對著她咳嗽,又開車送她去清水宅,和她坐在臺階上,看太陽西沉;他拉著她轉到屋后,從灌木叢中摸出那塊玻璃碎片,用手帕包好,送給她;他和她互發郵件,幫她補課,讓她逃課,又不讓她逃課;她在咖啡店里偷偷看他,被他抓到,慌忙錯開視線。 還有最后一天,對,最后一天,她記得很清楚。早上,她不想上學,想起了他。她在街上亂逛,被波本逮住,逼著回去上課,又撞到了他。他遞給她一塊手帕,鼓勵地對她說了幾句話,然后送她回家拿書包,又答應放學帶她出去玩。 之后就是晚上,他開車帶她去靶場,又去了游戲廳,還一起吃了晚飯,他說下次要帶位朋友來見她,她還有些不高興。那時他還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他們已經沒有下次了。 最后是深夜,她從家里跑出來,遇到了他,被帶回了他家。他給她熱牛奶,用毛巾擦她的手,幫她收拾房間,第二天,他做了早飯,還留了張紙條。 他們只認識一個月,卻已經有了無數回憶,他送了她兩樣東西,都擺在她的房間里。她的手機上,還有他發來的無數郵件。 愛子哭了,因為她意識到,每多列出一條不愿意殺他的理由,每多想起一點和他共處的時光,她心中的決定就越發清晰。 她無法違抗組織的命令。 她做不到。 這就來到另一方面,而這另一方面,從她出生起,就開始糾纏她,一開始只是一株小小的嫩芽,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株嫩芽被恐怖澆灌,被畏懼澆灌,在暴力的照耀下,長成了枝繁葉茂的大樹,根莖深深扎進她的身體,扎進她的骨髓,扎進她的脊背,成了她無法分割的一部分,成了她無法逃離的一部分,成了壓倒她脊梁的一部分,讓她永遠抬不起頭,直不起背,讓她永遠佝僂又畏光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必須聽組織的話。 她出生在組織,成長在組織,她無法忤逆組織,她無法反抗組織,她無法背叛組織。 她曾試過,她曾逃過,但無一例外,每一次都失敗了,并墜入更深的地獄。 她的父母失敗了,明美失敗了,諸星大失敗了,雪莉失敗了。 他們都死了,只剩她還活著。 無處可逃,這就是組織,組織的陰影無處不在,組織的魔爪如影隨形,組織的眼睛遍布世界,叛徒即使逃到天涯海角,也會被找到并殺死。 恐懼壓垮了她,害怕摧毀了她,她又回到了那個狹小黑暗的禁閉室,她又回到了那個空曠無光的地下室,她拍著門,瘋狂地叫著:“放我出去!” 她說:“放我出去,我愿意做任何事,我一定不會背叛組織,我一定乖乖聽話。” 她無法違抗這道命令。 她的雙腿開始發軟,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氣,又像是被釘在沙發上,她感受不到任何知覺。她喘不上氣,她呼吸不過來,她感覺自己要暈倒了。房間太大了,屋子太空曠,沒有人氣、沒有人煙,而她一個人,被留在這孤獨寂靜的室內,就像在禁閉室,就像在地下室,她被拋棄了,她被剩下了。 這棟安全屋,波本的家,就是一間更大的禁閉室,組織,就是人格化的地下室。從孤兒院離開后,整個世界都成了禁閉室,而她無時無刻不在地下室中,永遠無法逃離。 意識到這點后,她受不了了,她崩潰了,她抓住那個瓶子,就沖了出去。 她要瘋了! 她走在街上,走了又停,停了又走,有時候站在那里一動不動,有時候又瘋狂跑了起來。她又哭又笑,為自己的命運而哭,為自己的命運而笑。多么可悲啊,多么可笑啊,她又要去殺人了,不是邦彥、不是哲也、不是小春,而是沖矢昴。 她無處可逃,她沒法拒絕,她不能反抗。 勝太對著她的后腦勺舉起磚頭,邦彥的繩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哲也的刀上滴著血,小春把刀扎進尸體。 還有最后那個人,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的手緊緊握著那把刀,而那把刀插在她的腰上。 她割著那個人的手腕,一次、兩次、叁次。 那個人就是不松手。 直到那只手快要掉了下來,只剩一層皮粘在骨頭上。 她的手指插進勝太的眼睛,她按著邦彥的頭砸在地上,她把刀送進哲也心臟,她割開小春的喉嚨、那個人的喉嚨,還有那個任務對象的喉嚨。 陽光照在她身上,照不進她的內心。她感到刺眼,她瞇起眼睛,她嚎啕大哭,她瘋狂大笑。 她已經不屬于這個光明的世界了。 黑暗、噩夢、恐懼、暴力、鮮血、尖叫。 她屬于那個世界。 被彈簧刀割開的兔子玩偶,被落在家里的兔子玩偶,那碗燒好又沒有吃的芥麥面。 那就是她。 進了孤兒院就別想離開,進了組織就別想離開,一日是組織人,終生是組織人。 這就是她。 路過的行人紛紛為她側目,而她一步一步,往工藤宅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像灌了鉛般沉重。 她在地下室就已經死了,剩下的,只是名為廣田愛子的行尸走r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