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這是我的表妹。
步美、光彥和元太非常自來熟,都不需要愛子起話題,或者刻意和他們拉近距離,他們就自己在那里巴拉巴拉說了起來,對愛子態度非常熱絡。 他們說話時,雙手一直在比劃,眉飛色舞,眼里放著光。 愛子沉默地看著他們,她能感受到他們發自內心的喜悅,就像是一種純粹的、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但確實在那里的快樂,好像天下沒有什么事能難倒他們、能嚇怕他們。即使被綁架、遇到殺人案、被歹徒挾持、困在爆炸現場,他們也不會陷入絕望,而是冷靜地自救,并成功絕處逢生。 每一天起來,都是樂呵呵的,每一天拉開窗簾,都能看到嶄新的美好的世界,沒有煩惱,沒有憂愁,沒有痛苦,沒有創傷。 嫉妒嗎?這種無憂無慮與純真?是她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感覺。 陽光太耀眼,刺痛了罪人的眼睛。 她坐在卡座上,喝著安室透端來的果汁,面無表情地聽幾個七八歲大的孩子講他們偵破的第十七樁案件。 又是殺人事件。 連驚嘆的神色都擺不出來了。 坐到車上時,安室透拉下手剎,對愛子說:“你和別人說話時,應該多笑笑。” 愛子系著安全帶,看向車窗外。 “我和他們已經打好關系了。” “那是因為他們性格好,不是你的功勞。馬上就要開學了,你到學校里,也總是板著臉,你能交到朋友嗎?” 愛子看向安室透,安室透則看著前方的車流,他的眼睛里倒映出紅綠燈的色彩,卻倒映不出光。 指甲掐進掌心,她忍住不用尖銳的言語攻擊他。 你也總是冷著臉。 安室透還在那里說:“做人要懂禮貌,離開時要看著對方眼睛說再見。” 夠了,夠了,不要再說了。 “對老師和長輩要用敬語,不然你會被討厭的。” “我做什么都會被討厭。”愛子冷不丁出聲。 安室透看向愛子,愛子轉頭不看他,盯著車窗外的景色。 她努力睜大眼睛,不讓淚水落下來。 是不是說的太過了呢?安室透想,但相處這么久,又仔細觀察了半天,他真的非常擔憂她的社交能力。 第二天,安室透又把愛子送到波洛了。 愛子坐在副駕駛上,不愿意下車。 “你又鬧什么脾氣?”安室透皺起眉。 “我去那里做什么?”愛子問,“就坐在那里和他們聊天嗎?我寧愿一個人待著。” 不可以,你不可以一個人待著。 赤井秀一沒死,偽裝成了另一個人。是誰?安室透有懷疑對象,本來想慢慢監視對方,等對方露出馬腳,卻被打斷了計劃。 然后他就想到了愛子,這不是現成的誘餌嗎? “這是鍛煉你的社交能力。”安室透說。他當然不可能告訴她,她的真實作用。而且,這也沒說錯。 “我為什么需要社交能力?” “你下不下車?”安室透不想和她多掰扯,兩個人已經在嘴上交鋒過很多次了,每一次都會沖突升級,鬧得不可開交,讓雙方都很生氣,“我數到三,一、二——” 愛子開始解安全帶,然后打開車門。下車的時候,她重重摔上車門,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安室透神色不變,但他深吸一口氣,在車里多待了半分鐘,才離開馬自達。 他的手臂摟上她的肩膀,露出一個溫柔無害的微笑,把她帶進了波洛咖啡廳。 愛子來波洛咖啡廳的第三天,安室透終于找到了突破口。 “博士說好周末帶我們去游樂園的,結果突然要去一個會議!”步美抱怨道,“真是的,已經說好的事,就不能爽約嘛!步美期待了很久呢。” 安室透心中高呼好耶,面上卻不動聲色。 “那個會議一定要去嗎?”他露出可惜的神色,“可惜我周末有事,不然可以帶你們去。” “好像是個很重要的學術會議,博士和灰原同學最近一直在準備,但突然改了時間。”光彥說。 “那讓其他大人帶你們去吧。”安室透建議,“毛利先生周末也有事,不如,問問博士隔壁那位沖矢先生?” 戴眼鏡的黑發男孩無語地看了一眼安室透。 你還沒放棄啊? 安室透收到來自柯南的眼刀,巋然不動。 “等會兒就去問昴哥哥!”步美歡呼起來。 安室透露出個微笑,他手里端著盤子,一共五杯果汁,他一一放到孩子們面前。 “愛子也想去的吧,游樂園。”他說。 玻璃杯被放到愛子面前,橙黃色的液體泛起波瀾。 我不想去。 但安室透的手落到了她肩膀上,微微地用力,像石頭一樣壓著她的心臟。 “你們去哪里呀?”安室透問步美。 “我們去多羅碧加樂園!”步美看向愛子,“愛子jiejie也一起來吧!” 我不想去。 “多羅碧加樂園啊,”安室透說,“不是東京最好玩的游樂園嗎?愛子,一起去唄,不要害羞了。” 不想去游樂園,更不想去多羅碧加樂園。 愛子抬頭看向安室透,安室透紫色的眼睛也盯著她。 猶如剔透的水晶,倒映出了她的身影。 “我想去。”她說。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回到車里,愛子忍不住發火了。 “讓你去游樂園玩玩,放松心情。”安室透平視前方,沒有看愛子。 “我不想去。”愛子說。 “不,你想去。” “為什么?憑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在咖啡廳打工,到底在做什么?做組織的任務嗎?什么樣的任務要在咖啡廳打工,還打工那么久?” 安室透看向愛子:“我讓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不需要知道為什么。” 愛子盯著安室透,咬著牙,心里又生氣又傷心。 該死的安室透! 仿佛是怕愛子不討厭他一般,安室透又找補了一句:“我是代號成員,你要聽我的話。” 聽你媽的話!去你的代號成員!天殺的波本! 周末,愛子被安室透開車送到了多羅碧加樂園。 “玩完了,打電話給我,我來接你,不要讓對方開車送你回家。” “知道了。”愛子說。 “如果對方執意要開車送你回家,你就隨便說個其他地址。” “知道了。”愛子說。 “如果家里地址被別的人知道,我們就要搬家了。” “知道了。”愛子說。 “你有沒有在認真聽我說話?”安室透皺起眉,“別人和你說話時你要看著對方眼睛,你知道嗎?” 愛子轉頭,看向安室透的眼睛,黑色的眼睛冷冰冰的:“我知道了。” 安室透簡直心力交瘁,這就是叛逆期的女孩嗎?他就像對著一堵空洞洞的墻打拳,每一拳下去都被吸收了,既沒有反彈又沒有變形,一點回應也無。但他想到之后的事,立刻打起精神來。 “你先不要下車。”安室透吩咐。 愛子沒有下車。 安室透打開駕駛座的門,沖矢昴站在紅色的斯巴魯360旁,向安室透看了過來。 步美和其他幾個孩子很好地遵守了約定,沒有把愛子的存在說出去,即使要一起去游樂園,也被安室透幾句話忽悠過去,沒有告訴沖矢昴。 安室透勾起嘴角,繞到副駕駛,打開馬自達的門。 他替愛子解開安全帶,然后牽著她的手,把她從車里帶了出來。 沖矢昴的眼睛,一下睜大了。 安室透牽著愛子的手,一步步向步美等人走來。來了四個孩子,步美、光彥、元太和柯南,一個大人,沖矢昴。 “啊!是愛子jiejie!”步美看到愛子,很高興地向她揮手,“我們在這里!” 愛子只是微微揚了揚手,就低下頭,或許是想起什么,她有些怏怏的,郁郁寡歡。 所以她沒注意到,有個人直直黏在她身上的視線。 安室透還牽著愛子的手。 看著沖矢昴,他心里已經有數了。 沖矢昴的表現太不合理了。 “愛子?”猶如從喉嚨深處滾出的氣音,沖矢昴第一次覺得,變聲項圈非常不方便,勒得他喉結發痛。 他的聲音很輕,但愛子聽到了。 她抬起眼皮,隨意掃了他一眼,像看一個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那雙明亮的黑色眼睛,沒有警惕、沒有戒備、沒有討厭,也沒有喜歡、沒有親近、沒有孺慕。 只有陌生,素不相識。 而他欣喜若狂。 “這是我的表妹。”安室透松開愛子的手,頗具占有意味地摟上她的肩膀,對沖矢昴介紹她的新身份,語氣不無挑釁,“她和步美約好了,是不是,步美?” 他對著步美說話,眼睛卻盯著沖矢昴。 沖矢昴還在看愛子,但順著安室透搭在愛子肩膀上的手臂,他看向了安室透。 無數種情緒在他胸膛中激烈地沖撞著。 憤怒,因為安室透竟然用愛子來試探他,卑鄙到極點,可恨到極點。 感激,因為,畢竟,那是愛子啊。 活著的愛子。 他以為死在琴酒手下的愛子。 被他連累的愛子。 明美的meimei,他的meimei,一起生活了三年,在壓抑的沉默的臥底時期,她們的存在像家人一樣,猶如黑夜中的明燈,港灣里的燈塔,召喚著他回家,把他從罪惡和痛苦中拉出來,回到陽光下。 只有那么一點點光,爾后就熄滅在無盡的長夜中。 他真的以為她死了,他真的以為他再也見不到她了。就像他犯下的其他錯誤,他在夢中遇到她,她黑色的眼睛看著他。 你為什么不來救我? 說好不可以離開我們的,說好來接我們的。你爽約了,你食言了。 你在哪里? 你什么時候回來? 他從來沒有答應她什么。 他對她說的最后一句,是“我不知道”。 而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句,是“你早點回來”。 他再次看向愛子,不知道是在夢中,還是在現實里。 或許,這是另一個夢。 他會醒來,然后發現她冰冷的尸體,就像他把明美送到殯儀館,看著她被焚化,成為一抔黃土。 但她站在那里,不是在夢里,而是在現實中。 他知道他不能再看她了,因為他已經在暴露的邊緣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去看她。 兩年多了,她沒長高多少,瘦了許多,頭發應該剪過,只變長了一點點,下巴尖了不少,本來臉頰上就沒有rou,現在更是像一層皮包著骨頭,襯托出她的眼睛,更大,更深邃了。 原來已經有兩年多了。 他戴著假面,成了陌生人,而她站在別人身邊,做別人的meimei。 安室透已經放開了她的肩膀。 “你們是一起呢?還是愛子和你們分開行動?”安室透依舊盯著沖矢昴,“和你們一起,會不會打擾你們?” “怎么會打擾呢?”步美說,“大家一起嘛!” “事先沒和沖矢先生說,”安室透裝出為難的神色,“突然多了一個人,會不會不好?反正愛子也大了,一個人也沒事吧。” “你不來嗎?”沖矢昴盡量心平氣和地問安室透,“你不照顧你的表妹嗎?” 他在表妹兩個字上加了重音。 安室透,你不來嗎?你把她一個人丟在這里,你是不是想打架? “我有事,”安室透看著沖矢昴,聲音甜蜜,卻如毒蛇般嘶嘶吐著血紅的信子,“愛子一個人能照顧好自己的,不是嗎?” 愛子嗯了一聲,她也不想安室透在,更不想和步美等人一起行動,如果非要去游樂園,就一個人吧:“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 “不行,”沖矢昴拒絕了,“這里這么大,人那么多,你一個女孩子,單獨行動太危險。” 安室透又露出一點笑意。 他織了一張網,而沖矢昴直直撞了上去。 沖矢昴當然知道這是安室透的陷阱,不用猜都知道,安室透肯定在愛子身上藏了竊聽器,但他又怎么可能不管愛子呢?即使前方刀山火海,他也只能閉著眼睛跳下去。 安室透,你太卑劣了,竟然如此利用別人的真心和羈絆,緣分和聯結。 但是啊…… 她還活著。 能走、能跳、能動、能說話,能用那雙黑色的眼睛看著他。 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 沖矢昴別過臉去,摘下眼鏡。 若我遇見你,時隔經年,我將如何與你招呼? 以沉默,以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