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二十年了,我們終于又等到一個勝
世界一片漆黑,只有一扇門孤零零地佇立在遠方。 通往門的路很窄,只容一人通過。 愛子走在這條路上,兩旁是一望無際的荒原,荊棘叢生。 她走啊走啊,怎么也走不到盡頭。 無數的人影出現在身邊又消失。 mama、爸爸、jiejie、諸星大、志保、教練、老師、同學。 有些人陪伴了她十四年,有些人陪伴了她七年,有些人陪伴了她叁年,斷斷續續地,或一直在身邊。 現在,他們都離開了。 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繼續往前走,更多的人影出現了。 相葉隼人、琴酒、河村夫人、赤井秀一、雪莉。 勝太、哲也、邦彥、小春、還有最后那個人。 她一直往前走,卻怎么也走不到那扇門的旁邊。 白光照了下來,說話的聲音響起。 “手術成功了,麻醉的藥效應該也過了,怎么還不醒來呢?” 她不想醒來。 不想回到,那個黑暗孤獨的世界。 過了很久,一個人的聲音響起,有些熟悉。 “福萬先生,”那個人說,“愛子沒醒,您還要見她嗎?” “嗯,”另一個人的聲音響起,有些蒼老,是個男人的聲音,“讓我好好看看,我們的勝利者長什么樣。” 腳步聲,簾子撩開的聲音。 “二十年了,”第二個聲音感嘆,“我們終于又等到一個勝利者。多么漂亮的技巧,多么銳利的意志,還有那充滿爆發力的身體。每場決斗都極富美感,尤其是最后那一場,純粹的暴力美學。” 床邊一沉,有人拿起了她的手臂。 “可惜外傷太多,全都留了疤。”第一個聲音響起,是女人的聲音,真的很熟悉,是誰? “傷疤是男人的勛章。”第二個聲音說完,頓了一下,似乎想起這是一個女孩而非男孩,改口道,“傷疤是勇士的勛章。” 女人笑了起來,放下愛子的手臂:“是啊,外傷縫一縫,內傷做手術。不像有人缺胳膊斷腿的,沒法恢復,沒了價值,只好處理掉。這么說來,她還真是命大啊。” 愛子的眼皮動了動。 “你們要看好她,不要讓她自殺。” “當然,”女人說,“八年前的那個,剛出來就自殺,我一直記得,印象很深刻。不過這個絕對不會自殺,她很倔的。” “那就好,”第二個聲音飄得更近了,是那個被稱為福萬先生的老年男性,“時隔二十年的勝利者,我喜歡,很有命運的味道。” “愛子現在十四歲呢,”女人說,“上一個勝利者,二十年前那位,也是十四歲從選拔里勝出的。” 福萬先生笑了:“這就是命中注定的輪回啊,之前那位被你們栽培成了很好的殺手,我期待這一位長大后的樣子。” 床邊的重量消失,愛子緩緩睜開了眼。 河村夫人撩開床簾,而福萬先生轉過身。 他的側臉一閃而過。 兩人低聲交談著向外走去。 過了一周,愛子被一輛黑色汽車接出了孤兒院。 她剛剛動過手術,身體還很虛弱,臉色也很蒼白,但比這些更糟糕的,是她的心理狀態。 她不說話,吃得很少,難以入睡,睡眠極淺,經常會從夢中驚醒,或者被魘住。 醫生給她用了鎮靜藥,情況才好轉一些。 愛子安靜地坐在車后座,系著安全帶,看著車窗外的景象。 坐落著孤兒院的山消失在視野里,田野、森林、湖泊、青山在車窗外倒退,他們穿過她被抓回去的町鎮,穿過其他或大或小的城鎮和村落,回到了東京。 東京。 愛子看向車窗外的高樓大廈,街頭車水馬龍、人來人往、衣香鬢影,曾經熟悉的一切,如今卻讓她生出一種古怪的陌生感。 她曾經那么想那么想離開孤兒院,回到東京。 直到真正回到東京的那一天,她才發現,僅僅過了兩個多月,她已經成了這片生養她的土地上的外來者。 她的一部分,已經被永遠留在了地下室里。 愛子被帶著下車,一個人在那里見她。 是琴酒。 “不錯,”琴酒的眼睛里是滿意的神色,“我就知道你能從選拔中活下來,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她靜靜地看著琴酒,眼神無悲無喜。 琴酒掏出一根香煙,叼進嘴里,用打火機點燃。 “你該感謝我,給了你第二次機會。” 煙霧繚繞,琴酒的臉隱藏在背后。 “不過呢,也是你自己有血性,竟敢咬我,還想奪我的槍。” 愛子依舊不出聲,黑漆漆的眼睛看著琴酒,沒了往日的神采,有些麻木不仁了。 琴酒注意到,從懷里掏出一把槍。 愛子沒有動,眼神也沒有變化。 不再有警惕、不再有戒備、不再有一根根向外伸出的yingying的刺、不再有激烈的憤怒和仇恨。 不再用尖銳的話語掩蓋悲傷。 她成了痛苦本身,蒼白的沒有言語的麻木。 “這把槍送給你。”琴酒說著把槍放在了桌上,“你會用嗎?” 是一把SIG-Sauer P220。 愛子還是不說話,琴酒竟然繼續一個人說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感受。”琴酒說,“我也在孤兒院里待過。” 這樣的話從琴酒嘴里說出,真是不可思議。或許,這是這么多年來,他離安慰別人最接近的一次,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愛子的眼神閃了閃,但也只是閃了閃。 “好了,”琴酒把槍推給愛子,槍口朝外,“以后,你就是我們的一員了。我對你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誰也想不到,僅僅兩個多月,他們的關系,就從加害人和受害人,變成了老師和學生。 但愛子沒有收下那把槍。 琴酒不高興了。 他看向那把槍,又看向愛子,突然嘴角一勾。 “你知道嗎?”琴酒說,“我就是用這把槍,殺死宮野明美的。” 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天,明美要去外地辦事,只有愛子一個人在家。 明美不放心愛子,打電話給諸星大,讓他晚上回來住。一開始諸星大拒絕了,因為他說他那天有事,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他可以過來。 諸星大出現了,門一打開,愛子就從房間里迎出來,跑到玄關。 “你來啦!”愛子很高興。 “嗯,我來了。”諸星大開始脫外套,脫到一半,似乎想起什么,又穿了回去,“你吃過晚飯了嗎?” “吃過了。”愛子說,她盯著諸星大,“你不把外套脫了嗎?” 諸星大哦了一聲,然后打開玄關旁的柜子,背過身去,把外套脫了下來,放進柜子里。 愛子敏銳地注意到,他的手上還拿著另一個東西,藏在外套下面。 “你為什么不把外套掛在衣架上呢?” “不用那么麻煩,我很隨便的。”諸星大說。 諸星大往廚房里走去,他還沒吃過飯:“冰箱里有吃的嗎?” “柜子里有芥麥面,”愛子答道,眼睛卻一直盯著柜子,“冰箱里還有一些牛rou。” 趁著諸星大在廚房里做飯,愛子悄悄踮起腳尖,打開柜門,把衣服撥開。 是一把塞在槍套里的手槍。 愛子好奇地摸了摸,冰冷的槍屁股、槍屁股上的尖尖凸起、鋼制的槍柄,還有槍柄上的按鈕。 “你在做什么?”諸星大的聲音突然從背后響起,愛子嚇了一跳,手一抖,碰到槍柄上的按鈕,而諸星大眼疾手快,立刻按住她的手。 “你把保險打開了。”諸星大的聲音變得嚴厲起來,“沒有人和你說過不要隨便玩槍嗎?你會走火打傷自己的。” 諸星大把槍從槍套里拿了出來,愛子看著他把保險關上,又看著他把槍放回槍套,再用衣服蓋住。 “把保險打開就可以射擊了是嗎?” “對。”諸星大說。 一切都在電光火石之間。 愛子的手伸向那把SIG-Sauer P220,槍上了保險,而她啪的一下就把保險打開了,然后對準琴酒,按動扳機—— 槍聲響起,但不是來自這把槍。 琴酒手里拿著另一把槍,是他從懷里掏出來的。 SIG-Sauer P220的扳機還沒被完全按動就掉在了地上,愛子的右手腕在開槍前就被琴酒打中。 琴酒動作比她更快,射擊也更精準。 愛子跪坐到地上,手腕上的新傷牽動手臂上的舊傷,那道長長的,從手腕一直延伸到手肘的傷口崩裂開來,流出鮮血。 琴酒本來是坐著的,現在他站了起來,把香煙按在桌上,拿著槍朝愛子走來,而愛子捂著手腕,抬頭看向他。 她要死了嗎? 琴酒很高很高,銀色的長發披散在身后,黑色的帽子、黑色的風衣、黑色的褲子、黑色的皮鞋,壓迫感十足。 她開始害怕了,忍不住用左手去摸那把掉在地上的槍,卻被琴酒一腳踩住手背。 手背上的傷口也崩開了。 琴酒蹲了下來,用槍抵住愛子的左胸口,正是心臟的位置,愛子的心臟開始狂跳。 她要死了嗎? “對付敵人,要一擊致命,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動手。”琴酒叼著煙,湊近愛子的臉,煙霧噴在愛子的臉上,熏著愛子的眼睛。 他把槍口往上移了移,避開心臟。 “這是我教你的第一樣東西,你要記好了。” 然后他就抵著愛子胸口上方的位置開槍了,子彈貫穿愛子左肩靠下一點的位置,撕裂舊傷口,產生新傷口。 傷口處的衣服被槍管噴出的爆炸氣體沖擊而破裂成星芒狀,露出里面血rou模糊的皮膚和被槍管灼傷的印痕,琴酒用手指撥開破裂的衣物,按住了那個彈孔。 “啊啊啊啊啊啊啊!”愛子痛到尖叫起來。 他繼續往里按,甚至把有些粗的手指伸進了彈孔。 “沒有下一次了,”琴酒說,“你再對我開槍,如果我沒死,我就會殺了你。” 他的食指在彈孔里轉了一圈,被人為擴張開的彈孔扯裂了上方快要愈合的刀疤,流出好多好多血。 他在懲罰她。 他要她記住這個教訓、這個道理、這個他教她的東西。 用疼痛、用仇恨、用傷疤、用鮮血、用靠近心臟的彈孔。 大滴大滴的冷汗從額角流了下來,愛子恨恨地看著琴酒,咬著牙不讓自己痛暈過去。 她的黑眼睛里閃爍著憤怒的光芒。 琴酒滿意了,她終于不再是個冷漠的假人,她終于又變回那個張牙舞爪的小豹崽,不知天高地厚,帶著血性和倔強,敢瞪他吼他、張嘴就咬,像荒原里的野草一般野蠻生長,充滿活力和生機。 “我會殺了你的。”愛子無意識地喃喃出來。 琴酒哈哈大笑。 “我等著你來殺我的那一天。”他說,“如果你沒成功,就是我殺死你。不,我會先折磨你,再殺死你。” 他帶著繭的食指又往彈孔里按了一點,像摳弄什么東西一樣搗了幾圈。 他確實很會折磨人。 愛子疼得暈了過去。 琴酒把手指拿了出來,坐回椅子上,看著倒在地上身上流著血的愛子,又點燃了一根煙。 他陷入了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