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我也有沒錢的時候。
愛子每次回家,第一句都是:“我回來了。”如果家里沒人,她就自己回房間,如果家里有人,又要分情況。如果明美在家,她會高興地叫:“jiejie!”如果明美不在家,她就會問諸星大:“jiejie呢?” 這天,只有諸星大在家,但愛子既沒有說“我回來了”,也沒有問“jiejie呢?” 他注意到她的異常,看向她,她低著頭,遮遮掩掩地不和他對視。 “你怎么了?”他問道。 “沒怎么,”愛子甕聲甕氣地說道,“jiejie呢?” “她還在打工,晚點回來?!?/br> 愛子還背對著他,但明顯松了一口氣:“那你呢?你怎么不去打工?” “我打工結束了?!敝T星大說,“我買了牛rou,今晚可以加餐?!?/br> 愛子跑進廚房,果然看到洗菜池里放了一整塊牛rou,是很好的那種,非常新鮮,還流著血水。 愛子心情好了不少,但還不忘叮囑諸星大:“你不要動這塊rou,讓jiejie來處理,你做壞了就不好了?!?/br> “嗯,我知道?!敝T星大出聲,就在愛子的背后,愛子嚇了一跳,剛一轉身,就被諸星大看到了臉,右臉頰腫了起來,嘴角也破了。 “你被人打了?!敝T星大陳述。 “是打架,”愛子糾正,她下意識捂住臉,側身從諸星大和流理臺的空隙中鉆了出去,“我也打了回去?!?/br> “你打輸了?!?/br>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愛子激動起來,“對方有兩個男生,都比我大很多。” 諸星大打開冰箱,找到冰袋,遞給愛子:“只要掌握技巧,你可以打得過男生?!?/br> “什么技巧?”愛子問道。 諸星大沒有回答,而是把冰袋遞給愛子:“你為什么打架?” 愛子猶豫了一會兒,沒有回答,也沒有接過冰袋。 諸星大卷起袖子,給她看手臂上的傷痕和紗布:“你看,我也去打架了。我不會告訴明美的。” 愛子動搖了:“他們罵我是野孩子,還說我是男人婆,說我臟,還說其他難聽的話?!?/br> “學校里的事?”諸星大稍微放心了一點,沒有涉及組織就好。 愛子點點頭,接過冰袋,敷在臉上,充滿期望地問他:“這個多久能消腫呀?” “至少幾天?!敝T星大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幻想,“你自己想怎么解釋吧。” 愛子失望地嘟起嘴,直接在擺著餐桌的榻榻米上躺下,抱怨道:“jiejie又要嘮叨我了?!?/br> “你可以不打架。” 愛子猛地從地上坐起來,差點帶到餐桌:“是他們先動的手!他們踢我的肚子!” 諸星大眼神凌厲起來:“還打了哪里?” “還有臉?!睈圩影驯瞄_,湊到諸星大的面前,給他看臉上的淤青,“怎么能打臉呢!” “你可以踢他們的襠部?!敝T星大說。 “怎么踢?” 諸星大給她示范了一遍。 “這個真的能行嗎?”愛子將信將疑。 “當然,很痛的。” 愛子看向諸星大,諸星大也看向愛子,電光火石間,諸星大捉住了愛子踢過來的腳。 “放開我!”愛子瞪著諸星大,她被他握著腳踝,有些站立不穩。 “我教你,不是讓你對付我的?!彼従徦墒?,她腳踩到地上,感覺被他抓到的地方怪怪的,忍不住抬起另一只腳,蹭了蹭那里的皮膚。 “我就試驗一下?!睈圩鱼f道,“你還有其他招嗎?” “教給你,你再對付我嗎?” “我不對付你了!我剛剛就是和你開個玩笑?!?/br> 當然還有其他招,截拳道融合了各種武術精華,是最適合實戰的街頭格斗,但也因此葷素不忌,容易給對手造成不可逆的傷害。諸星大慢慢坐了下來:“其他招太陰毒了,不適合打架。” “為什么不適合?我保證我不對付你,可以了嗎?” “你要是掌握不好分寸,把對方弄傷了,我們要賠錢的?!?/br> “你教我,我保證平常不用,除非生死關頭?!?/br> “再說吧,”諸星大敷衍道,“看你表現。” 愛子握緊拳頭:“你信不信我向jiejie告狀!” “你要是告狀的話,就沒有冰淇淋吃了?!敝T星大說。 “什么冰淇淋?”愛子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你還買了冰淇淋?” “是啊,哈根達斯呢。”諸星大拖長語調。 愛子又跑回廚房,從冷凍區里拿出了那桶哈根達斯。 天哪!她開心壞了,拿了兩個碗和勺子,坐回餐桌邊。 “你吃吧,我就不吃了。” “老師說,大人說「你吃吧,我就不吃了」這種話,都是謙讓?!睈圩哟蠖鹊匕淹牒蜕鬃臃诺街T星大面前,“不要不舍得,來!” 諸星大的眼里流露出一絲笑意:“你什么時候見我吃過甜的?” 愛子想了想,確實沒有,這才把碗拿走。 涼涼的冰淇淋下肚,她打開話匣子:“你以后要教我打架,你之前說只要我在道館里不表現,你就教我?!?/br> 確實有這一茬,諸星大都快忘了。 “我剛剛不是教你了嗎?” “不夠,”愛子咬著勺子,“我以后要做那種很酷的黑幫打手,飛檐走壁,無所不能,這么一點根本不夠?!?/br> “明美不是讓你不要做外勤嗎?” “外勤就是黑幫打手嗎?”愛子好奇地問,“你不是去做司機了嗎?” 低級外勤確實是黑幫打手,高級外勤則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代號成員,而她所說的,那些飛檐走壁、無所不能的人,只存在于影視劇中。 “不是,我也沒有去做司機。” “也是,”愛子點點頭,“司機不需要打架?!?/br> “做警察也可以飛檐走壁,無所不能?!彼噲D引導愛子,但愛子皺起眉頭。 “警察?警察不講道理,不做警察?!?/br> “誰和你這么說的?” “教練啊,大家都這么說?!?/br> “你同學也這么說嗎?” 愛子又皺了一下眉頭:“他們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們,我才不管他們怎么想我呢,他們都不懂!” 說到這里,愛子突然警覺地看了諸星大一眼:“你不會和jiejie說吧?我們之前拉過鉤鉤,學校里的事都不能告訴jiejie,不然你就是大騙子!” 諸星大想了想,如果他告訴明美這件事,明美一定會找愛子談,愛子就知道他告訴明美了。本來愛子就不太待見他,這樣一來,更是無可挽回。前幾天,明美就有些生氣,因為他離開實驗室,去做其他工作了。處理和明美的關系已經夠費心思了,如果還要處理和愛子的關系,他還要不要臥底了?更何況,就算告訴明美,也無濟于事,還不如不說,他自己留個心眼,或者以后再說,反正,有他看著,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心思百轉千回,他說:“我不說?!?/br> 愛子松了一口氣,繼續傾訴:“所以我要變得很厲害,把他們狠狠踩在腳下!” “你要怎么把他們踩在腳下?”諸星大問。 愛子陷入思考,然后說:“要是有別的黑幫綁架了我的同學,我就單槍匹馬把他救出來,然后讓他土下座給我道謝,一輩子對我感恩戴德!” 行吧,還沒有長得太歪。諸星大把碗和勺子收起來,放進水槽:“好了,你該去寫作業了?!?/br> 諸星大的策略在某種程度上起了作用,大半年后,愛子回到家,不僅會叫“jiejie”,還會叫“諸星”,明美試圖糾正她的叫法,但她就是喜歡叫“諸星”,諸星大也不介意,明美便隨她去了。 一天,愛子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諸星大,她很開心,跑過去叫住諸星大:“諸星!” 諸星大回過頭,綠色的眼睛銳利猶如鷹隼,但看到是她,他的眼神柔和了一點,但也沒有那么柔和。 “回家去?!彼旁诒澈蟮氖窒蛩龜[了擺。 和諸星大站在一起的另一個人看了過來,諸星大往旁邊跨了一步,擋住愛子。 愛子好奇地從他背后探出腦袋,他卻像背后長了眼睛一般,大手一伸,遮住她的臉。 那個人哼笑一聲:“這是誰???” “meimei?!敝T星大言簡意賅地答道,然后對愛子說:“回家。” 愛子眨眨眼,感到臉上濕漉漉的,她伸手一摸,發現是一道血痕,是諸星大的袖口擦過她臉頰時留下的。她沒說什么,轉頭離開了。 但走到一半,她猶豫了一下,折返回去,找到一家位于小坡上的一戶建,趴在通往大門的樓梯上,眺望諸星大所在的位置。 遠遠地,她看到諸星大和那個人從一條小巷里走了出來。諸星大戴著墨鏡,拿著什么東西在擦手,而那個人帽檐壓得很低。 第二天,愛子經過那里時,發現小巷的入口被黃色警戒線圍了起來。 又過了幾個月,諸星大獲得了代號,名為萊伊。 知道消息的那天晚上,諸星大難得在家。他在志保那只做了幾周的司機,就被一個快要獲得代號的成員相中,選去一起執行任務了,之后,他以火箭般的速度晉升,常常不著家,僅僅一年,就獲得了代號。 飯桌上,氣氛很沉默,愛子看明美不說話,也沒有說話,但把碗筷拿到廚房時,她經過諸星大的身邊,悄悄對他說了聲恭喜。 諸星大沒有回答,他公布這個重磅消息時語氣也不咸不淡,就像談論天氣一樣普通平常,完全沒有志保當年公布消息時那種激動。 晚上,愛子和明美躺在榻榻米上,她悄悄問明美:“jiejie是不開心嗎?” 明美答:“有一點。” “為什么?他和雪莉一樣獲得了代號呀!” 明美沒有注意到愛子是什么時候開始叫志保為雪莉的,她心中煩亂:“這不一樣,他是外勤,志保是實驗人員?!?/br> “他很強的,”愛子說,“jiejie不要擔心他,他打架很厲害的,比教練還要厲害一百倍?!?/br> 明美又嘆了聲氣:“就算他很強,我也會擔心呀……而且……” 她沒有再說下去。 但愛子接上話茬:“諸星大獲得代號后,jiejie去看雪莉,只要帶著諸星大,就沒人敢阻攔了,jiejie想在雪莉那里留宿幾天就留宿幾天?!?/br> 明美愣了一下,她沒想到愛子那么敏銳。 確實,在組織里,代號就是一切。代號意味著地位、意味著財富、意味著被尊敬、意味著被懼怕,意味著更大的自由,也意味著更大的不自由,代號是一把雙刃劍,對代號成員是,對代號成員的親友也是。推薦諸星大去志保那里時,她絕對想不到,諸星大會走到今天這種地步。有些東西是不能退讓的,一旦開了一個口子,洪水就會沖毀大壩。 半夜,明美睜開眼,把愛子搭在腰上的手輕輕挪開。她躡手躡腳地掀開被子,從榻榻米上爬了起來。 諸星大果然沒有睡,坐在餐桌旁,等著她。 她靜悄悄地坐到他的旁邊。 “你是不是要搬出去了?” “你是在趕我走嗎?”諸星大反問。 “代號干部睡在客廳里,傳出去不太好吧?!泵髅罌]有看他,而是盯著榻榻米。 “這一年,不都是這么過來的嗎?” “但你現在有錢了……” “我也有沒錢的時候?!?/br> 明美絞著手指,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有了代號,一切就不一樣了。以前,她尚可以說這是犯罪,讓他不要加入組織?,F在呢?他在組織里遠走越遠,他和她已經不是一類人了。她可以繼續信任他嗎? 如果她還能信任他,他還會信任她嗎?是她把他推進了火坑……如果她不能信任他,他又怎么會對她呢? 諸星大又開口了,他說:“你不是要攢錢,讓愛子以后出國讀書嗎?” 那是很久前她和他隨口提過的事,她看向他,眼睛里有水光閃爍:“愛子是我的meimei?!?/br> 我希望她能遠離組織。 “也是我的meimei?!彼f。 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淚水滾了下來:“你不知道有多危險嗎?” 你不知道這是犯罪嗎? “那有什么辦法呢?總要有一份工作。不做這一行,我也沒有其他工作可以做。”諸星大說,“我到現在都記不起之前的事,也沒有學歷,不可能有正規公司愿意招我。是你收留了我,還給我介紹工作,我現在改頭換面,都是你的功勞?!?/br> 明美低下頭,諸星大把她摟進懷里。 “反正,”他說,“睡房間睡客廳都是睡榻榻米,對我來說都是睡地板,沒有什么區別?!?/br> 明美噗地一聲笑了出來:“你可以找一間有床的洋室啊!” 然后她不說話了,因為夜深人靜,孤男寡女,實在引人遐想。 但是諸星大湊到她的耳邊:“我是找了一間安全屋……” 他本來是可以借機脫身,搬出去住的,但他沒有,為什么呢? 或許,時間不僅讓愛子信任了諸星大,也讓諸星大信任了明美。個人在龐大的組織里,命運漂泊猶如狂風中的樹葉,但互相依偎在一起,卻也能獲得一些溫暖和力量。親情與愛情的種子,埋在黑暗的土壤里,也會因為那一點點養分而開花結果。真心會換來真心,再堅硬的軀殼,也會被溫柔和善良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