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怎么能對小孩那么粗暴呢?
諸星大沒有想過,宮野明美會不同意他加入組織。原計劃是通過她接觸她的meimei,但交往幾個月來,她都沒有帶他去見宮野志保。組織對宮野姐妹的監視和區隔,比他想象得還要嚴格。 于是他鋌而走險,挑組織成員拜訪宮野明美的那天回家,裝出驚訝的表情,又故意沉思幾天,提出想要加入組織。 用錢這個理由,應該會打動她吧?他知道,她每天不是學習,就是打工,晚上還會去做家教,就連周末都沒有休息。 但她拒絕了,很堅定,他感到詫異,又感到焦躁。 “這是犯罪啊!”有一次,她口不擇言,“你要去犯罪嗎?” 但你的meimei就在犯罪,等你大學畢業,你也要進入組織的幌子公司,為組織工作,正式成為犯罪集團的一份子。這樣的你,為什么要拒絕我的加入? “不犯罪,哪來那么多錢?” 你長到二十歲,在東京有存款,有房子,上得起名校,用的不是組織的黑錢? 但這些心里話,他都沒有說出來,畢竟,誰又能苛責二戰那些沉默的德國民眾呢? 只不過,他確實沒有想到,核心代號成員的jiejie,會有如此想法。 他假裝以為組織只是普通黑幫:“而且沒有犯罪這么嚴重吧?就是去收收保護費,大家不都這樣做的嗎?不交保護費,沒人保護,其他黑幫就會來鬧事,那還不如交點錢,找一個保護自己的黑幫呢。” 她還是不同意。 他聞到一股焦味,從記憶中回神,還沒來得及走進廚房,就聽到了愛子的尖叫。 “你把鍋燒穿啦!”她從房間里跑出來,捏著鼻子,麻利地把火關掉,拿了一塊抹布,把鍋放到抹布上。 諸星大把香煙摁滅在窗沿上,快步走回廚房。 “午飯沒得吃了。”愛子瞪了諸星大一眼,“你去買一口新的鍋。” 他看了看時間:“去外面吃,吃完我送你去道館。” 愛子把包拿出來,一邊穿鞋一邊抱怨:“你怎么能在火沒關時離開廚房?這次是鍋被燒穿,下次就是煤氣爆炸。” “我會注意的。”他說,“以后不會離開廚房了。”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湊過來聞了聞他的衣服:“好啊,你放著飯不管,偷偷去抽煙!我要告訴jiejie。” 他沒有接話,帶著她出門,和她吃了拉面,然后把她送到道館。道館是組織開的,離家不遠,他逛了逛,觀察了一下環境,搭訕了幾個工作人員,就回去了,路上順便買了一口新鍋。 回去后不久,明美也回來了,她問他們昨天做了什么,他說帶愛子去參加親子活動日了,明美有些驚訝,有些感激。 “謝謝你。”她說。 “反正我也沒有事。”諸星大答。 過了一會兒,明美悄悄問諸星大:“她有沒有不開心?” “嗯?” “愛子的家長會我很少去,這次親子活動日,愛子很早就和我說了,結果我忘了……愛子會不會埋怨我?她昨天離開后,心情怎么樣?” 她確實有些埋怨,但不是埋怨你。但這句話,諸星大沒說,他說:“沒有。心情很好。” “那就好,”明美長舒一口氣,話匣子忍不住打開,“唉,志保也是可憐,很少能和她見面,所以想多陪陪她。” “但你們看上去關系很好,不像很少見面的樣子。” “因為我們是親姐妹嘛!”明美說,“就算親人被分開撫養,見面后,還是很快就會喜歡上彼此,這叫遺傳性吸引。” “這樣啊。”他捧場地說道,維持低學歷無業游民的人設。 但是有些冷場,明美心事重重,他也心事重重,兩人沒話扯話了許久,終于到了那個無法避開的問題,陷入沉默。 在他開口之前,明美搶先開口了。 “志保說,”她頓了一下,“你可以去做她的司機,如果做得好,可以去其他部門。” 心里的巨石落了下來,他沒有搞砸。 “你不會介意吧?”她問他。 “我怎么會介意呢?”他說,“謝謝你給我這個機會。” 她也松了一口氣:“志保在實驗室工作,沒有危險的,薪水也不錯,如果他們讓你做危險的事,你就拒絕。” 他假裝答應,她高興起來,氣氛變得輕松,她環顧四周,問他那口鍋是怎么回事。 “我做飯時燒穿了。”他說,“不好意思,我不擅長這個。” 明美失笑:“你上次用微波爐加熱白煮蛋,白煮蛋直接炸開了,把微波爐搞得烏漆嘛黑。” 他摸了摸鼻子,美國不吃白煮蛋嘛,他怎么知道白煮蛋不能用微波爐加熱呢? 這時,家門被打開,愛子回來了。 “我回來了。”她說,然后看到明美站在客廳里,立刻揚起笑容,沖了過來,猶如一陣旋風,抱住了明美的腰,“jiejie!你回來啦!” 明美摸了摸她的頭:“在家里有沒有乖乖的呀?” 愛子說:“我很乖的!是諸星大!是他做飯把鍋燒穿的!不是我弄的!” 明美眼角露出一絲笑意,等到愛子回到房間,她和諸星大說:“你不要介意,愛子不是故意針對你,她父母去世后,性格就變得刺刺的,對剛認識的人都有些敵意。” “我不介意。”諸星大說,這是實話,愛子比真純還小三歲,他怎么會和一個小孩計較?而且她出生在組織,成長在組織,比起逆來順從的沉默性格,有攻擊性,倒是件好事。能跟在宮野明美身邊生活,也比跟在其他忠心耿耿的組織成員身邊生活要好。他既已成功潛入組織,以后就不會在她面前提組織的話題了,希望她能有個正確的價值觀。 但是可能嗎?廣田夫婦小心隱藏仍舊讓明美發現了組織的本質,出生在組織,從未見識過正常生活的愛子,又怎么可能一點不受影響? 愛子七歲那年,明美剛剛離家去上大學,不再和她一起睡覺。她不習慣,睡得斷斷續續,有天晚上醒來,聽到父母在客廳里談話。她爬到門邊,把耳朵附了上去。 “東南亞比較合適,”母親對父親說,“泰國、馬來西亞和越南物價都不高。” “我們過去了,明美怎么辦?” 母親沉默了很久:“她已經成年了,而且組織很看重志保,我們還能離開,她不可能離開的。” “我們也不可能離開吧。”父親說。 “不離開的話,等愛子長大了,和我做一樣的工作嗎?我差點就……” “她也可以做我的工作。”父親說,“就算組織同意我們離開,我們去東南亞,找得到工作嗎?我們怎么生活下去?” 愛子聽不太懂,但有一點她懂了,因為父母反復強調,那就是不能離開。 但是不能離開又有什么關系呢?她有父親,有母親,有jiejie,只要他們一家四口幸福地生活著,不就可以了嗎? 僅僅過去一個月,這個幸福的幻想就灰飛煙滅。 那天她放學回家,在家里等著父母回來,過了下班時間,父母都沒有出現。 出什么事了?她又餓又擔心,打電話給父母,沒有人接。 于是她打電話給明美,明美說她一個小時后就過來。 電話剛剛掛斷,幾個黑衣人就打開了家門,她睜大眼睛:“你們怎么進來的?” 黑衣人沒有理她,打頭的那個人指揮其他人散開,抽屜被打開、衣柜被打開,她撲了上去:“你們在做什么?爸爸mama呢?住手!” “不想死就滾開!”一個黑衣人把她粗暴地推開,愛子摔在地上,后腦勺撞到另一個人的小腿。 “怎么能對小孩那么粗暴呢?”那個被她撞到的人沒有生氣,提著她的肩膀,讓她重新站到地上,動作之間,他沒有扣好的西裝敞開,露出白襯衫上的星點血跡。 愛子注意到那些血跡,是許多小小的圓圓斑點,像花灑的水噴在衣服上的樣子。 他注意到她在看他,把西裝扣好,讓她站到一邊去。 “爸爸mama呢?”她突然問道。 “死了哦,”那個人微笑地看著她,“叛徒必須死,你知道了嗎?” “爸爸mama不是叛徒。”她說。 那個人沒有回答她,他讓手下繼續搜,他就是打頭的人。 家里很快變得一片狼藉,他們把一切能劃開的東西都劃開了,沙發被劃開、枕頭被劃開,棉絮灑落在地上,他們甚至拿走了愛子唯一的玩具,她最喜歡的毛絨兔子。 愛子沒有哭,但她一直盯著那個兔子,打頭的男人當著她的面,抽出一把彈簧刀,抵在兔子的頭上。 “想要嗎?”男人問她。 她沒有說話,但她的眼神動了動。 “本來可以留給你的,但你剛剛沒禮貌,所以就沒有了。” 刀慢慢下移,絨面被劃開,露出雪白的棉絮,男人在里面翻找了一會兒,然后把兔子丟到她的腳邊。 她慢慢蹲下來,撿起那個兔子,一抬頭,發現那個男人走到了她的前面。 他蹲了下來,扯了扯兔子的長耳朵,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讓你jiejie給你再買一個吧。你有個好jiejie,你知道嗎?組織說,這家的女兒要留著。我聽組織的話,所以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聽話,你就什么都沒有。” 男人帶著其他人離開了,愛子靜靜站在客廳里,一個小時后,明美急匆匆地推門進來。 “愛子!”她撲了過來,“抱歉,我來晚了,有人把我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