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我是大小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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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龍起身將窗簾拉開,透過玻璃望向偌大的庭院,日頭斜墜,陽光落滿地,庭院內珍樹翠草,含華揚蕤,各色繁花似錦皆修剪得整整齊齊。 唯有正對面高高的籬笆花架上攀爬著一株株數不盡的凌霄花,夏天正是花期時,妍艷怒放的凌霄花像一片云錦紅霞,灼灼動人。 舒窈想起小時候,這一片都是她撒潑打滾的天地,小花園里什么奇花異草她都能動得,除了那滿墻鮮艷如火焰的凌霄花。 不能踩,不能摘,誰也挨不得。 “窈窈可還記得你小時撥了幾株凌霄花,我罰你不吃晚飯?”舒龍摸了摸她的腦袋,問。 舒窈幼時調皮搗蛋,舒龍總是縱容寵溺,唯有那一回,氣得臉紅脖子粗,要打她手心,被她又哭又叫地躲過,便罰了她一頓飯,她自然記得。 舒窈點頭。 “我從沒和你說過,這一院子的花,只有這凌霄花,是小春親手種的。”舒龍回首看她,眉目沉浸在過去的回憶,眼底愁緒理不清:“小春說,她知道自己等不了多久,也不能為你留下什么了,只期盼你在長大時,這滿院的凌霄花也能陪著你一起長大,你看見她曾經種的花年復一年開,就像她年復一年陪在你身邊。” ——即便我不能陪你成長,我最親愛的女兒,愿你如凌霄花一般志存高遠,百折不撓;愿你抬頭仰望時,朱顏長似,頭上花枝,歲歲年年;愿你日日歡欣,平安康健,無憂無慮。 ——所有說不盡的祝愿,我都藏在花信中。 隱約的蟬鳴聲從半開的窗戶飄來。 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灑在舒窈身上,她卻冷得一哆嗦,仿佛自己隔著重重時空,真真切切看見了小春含淚托孤的那一幕,舒窈眼睛一酸,視野朦朧。 小春一生,絢爛如花晨月夕,短暫猶朝露易晞,再是美好,也是琉璃易碎彩云易散,惹人唏噓。 “之后…她就去了嗎?”舒窈喃喃問。 舒龍頷首道:“我按照小春的遺愿,將兩人合葬于南郊公墓。” “原本我是不打算讓你知曉這些…窈窈,誠如我所言,我對于阿行、乃至阿行她阿媽都虧欠良多……”舒龍拍拍她的手,千言萬語藏在滄桑眼里:“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將人趕走。” 舒窈回想起當初在李行口中聽來的過往,確實,慘,又怎一個慘字?孤兒寡母,歷經坎坷,艱難活著,好不容易熬過跌宕起伏的半生風霜,而今苦盡甘來,卻又久病沉疴。 “窈窈,你回答爹地,你真的討厭阿行嗎?”陽光刺目,舒龍關上窗簾,回到沙發上,極認真地看著她問。 舒窈怔怔,也許是還未從上一輩的故事中回神,又或是這個問題實在太難回答。 她陷入長久的沉默里,未出聲。 李行于她而言,太過復雜。 從起始時,嫉恨有,討厭有,羨慕亦有,更多則是不甘,那時她只想叫他滾出家門,以證明自己不可撼動的地位,那知荒唐地糾纏到一起,時至而今,再添上種種心亂、悸動、好奇、不忍、依賴和一點點…也許不止一點點的—— 她咬住唇。 如此剖析自己,面對自己,于舒窈而言,還是平生頭一回。 舒龍望著舒窈,見她久久不開口,他嘆一口氣,目光柔和:“窈窈,不必勉強自己,如果你真的不喜歡他,討厭他,爹地不會讓他來見你,從此他與你,兩不相干。” “不。”腦袋還未想明白,話先出聲,舒窈平定呼吸,看向舒龍,聲音從未有過的堅定:“不,爹地,我不確定我是否還討厭他,但我知道,我沒有不想見他。” “爹地,這是我和李行的事,就讓我們自己解決。” 舒龍對上舒窈堅毅決然的目光,微微瞇眼,有那么一刻,他覺得她好似長大了,不,或許不是從此時才開始,而是從某個他未曾發覺的,不知名的時刻起,她就已經在改變,一點點脫胎換骨,愈加的玲瓏剔透。 與此同時。 聽聞一切的李行面色發白,手指慢慢收緊,他怎么也沒料到,原來一切的起始都來自于舒龍。 李行起身,他垂下眼,看著自己緊握成拳的手,憤怒與無奈將心填滿,他不知他是該替阿媽報仇,還是該就此放下。 倘若動手,舒窈,該怎么辦? 他陷入兩難,目光像戈壁上的一輪月,凄涼,荒無,空蕩蕩。 李行問:“您還恨他嗎?” “不重要了。”李萍拍拍他的手,握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阿行,阿媽還是那許句話,我只盼你平安無事。” 李行深吸一口氣,坐下道:“我上次帶回來的女孩,是夜鶯的孩子,她叫舒窈。” “是舒龍收養了她,她——” 李行還未說完,李萍笑容哀婉,搖了搖頭,問:“她是誰不重要,重要是阿行中意她嗎?” 似乎沒料到李萍會這么說,李行默了默,點頭,“嗯”一聲,清俊秀雋的面容上浮出一抹冰雪消融般的笑 :“我很中意她。” 李萍愣了下,眉目凄楚,笑意溫柔:“大約,這便是命定的緣分吧,我與他不得善終,便讓兒女團圓。千愿萬愿,阿行,我只盼望你得償所愿。” 期末將至,舒窈不得不放下心中瑣事,往返學校,日漸繁忙,李行也知曉此事,哪怕日思夜夢,也并未打擾她,終于等到所有考試結束的那天,正是艷陽高照時。 她走出學校,李行站在校門口等她。 頎長身影被太陽拉得更長,斜陽落在他臉上更似天賜點綴,過分出色的俊逸形貌,惹得不少人駐足觀望,時不時有人小聲討論他:“好帥!”“好有型!”“他是幾年級的人?怎么之前沒見過…” 舒窈好心情消失殆盡,沉下臉快走幾步,直到她從他身前站定,舒窈仰臉瞥他,才發覺——原來他們已經半個月未相見,未說話。 時間好快。 “窈窈。”李行叫她,一如既往低沉如大提琴撥動的好聽嗓音讓她有點恍惚。 聲音也好久沒聽見了。 舒窈氣呼呼,未理人,徑直往前走。 他一把拉住她的手,手指扣緊,微微低頭,嗓音帶著一點鼻音:“別不理我了。” 舒窈回頭,柳眉一豎,紅唇一撇,叉著腰不高興:“你去招蜂引蝶好了,還要我理你干嘛?!” 李行上前,漆黑的眼眸幽幽望著她,出聲:“我是大小姐的人。” 注: 據說凌霄花寓意為慈母之愛 朱顏長似,頭上花枝,歲歲年年。——《訴衷情·友人生日?宋 ·?葛勝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