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囚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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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被葉子篩下來,浮塵泛光,暑氣悄然而至。墻上倒計時每天都在變,一抬頭,總覺有無形的壓迫感推著他們向前走,令人局促不安。 校慶狂歡的余韻還未徹底散去,一模成績就給了所有人當頭一棒。 一上午,各科老師無一例外沉著臉進入教室,要么丟下一沓卷子開始訓誡,要么幽幽來句“這次的成績,出乎意料啊”。 全班除甩出第二名十幾分的榜首外,大都恨不得把頭埋進桌底。 卷子準確無誤發到手上,教室此起彼伏的倒吸氣和哀嚎。 說實話,能夠進入高三一班,代表已是年級里的佼佼者,天之驕子般的存在。一班的第一名,幾乎也就代表著全市第一名。 傅晚卿清楚自己的水平,考完又被迫同班里人對了答案,所以此刻拿到卷子只關心錯題,并不如何意外分數。下課一看排名表,全班第十,卡得剛剛好,不上不下。 顧嘉樹排在第七,其余科目分數平均,唯獨差在了文綜那幾分。 倪純則處于中間靠后的位置。她總算切身體會到為何會有“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說法了。 他們中最慘的當屬向伯謙,三十八名。上回他還能考二十, 而全班統共就四十五人。他對朋友們說不在意,強顏歡笑,實際一上午講的話未超十句。 正好體育課改了自習,班里氣氛壓抑低迷,連課間趴桌睡覺的腦袋都銳減。 向伯謙打了雞血一樣奮筆疾書,埋頭整理錯題本,偶爾起身問問題,就差沒把“痛定思痛”寫腦門上,似乎這樣就能縮小與其他人的差距。 沉喬然有點擔心,同傅晚卿對視,無聲詢問:要不安慰一下? 她搖頭,撕下紙條,寫上一行字,揉成團丟過去: 【這種時候說多錯多,先讓他自己消化。】 “傅晚卿,風油精借我用用。”那邊剛打開紙條,向伯謙便轉身說。 她恰好要寫英語作文,聞言抬抬下巴,筆桿忙碌,示意他自己拿,話都懶得說。 走近,瞥見她撂在手邊,筆跡鋪得滿滿當當的本子,向伯謙欲言又止,又什么都沒說?;厝ヒ院筠抢X袋,肩膀好似被書本壓垮,碾進無涯書海中。 薄荷味彌漫四周,倒是提神。 放棄和認命是一條沒有盡頭的下坡路。在高考真正到來前,沒有人會輕言放棄,即便已不堪重負。于是找盡借口勸服自己,跟隨時間、跟隨人潮向前全力奔跑。 怎么也解不開的題,怎么都觸不到的名次,大概要很多年后才能釋懷。 十七八歲的人生,像早晨八九點的太陽,生機勃勃。自那以后人的快樂越來越少,可惜他們這時還未察覺,只一昧期待著長大,期待自由。 閉眼就是盛夏。 ...... 午休后的第一節課,往往是最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的。 但經過一模成績的洗禮,所有人都憋著股勁,連老師講課都激昂許多。 卷子和考題枯燥乏味,他們卻必須硬著頭皮吞進肚子里。 傅晚卿眼皮似有千斤重,沒打擾正在講臺問問題的徐聽雨,獨自前往小賣部。 她需要攝入一點冰塊。 越過長廊,從四樓走下一樓,身后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帶著一縷風停在身邊。 “我也要去小賣部,一起?” 少年亞麻色的頭發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神色一如既往,意氣風發又溫柔。 南方夏日來勢洶洶,天氣漸熱,他因為方才的奔跑,額頭沁出水光,前額發梢軟塌塌。 傅晚卿沒理由拒絕,和他并肩行在樹蔭下。 “有想好去哪個學校嗎?” “你呢?”她反問。 沉喬然沉吟,說:“我不想跟你們分開。如果成績相近,我就和你們去同一個城市。” 煞有其事地頷首,也沒問他如何篤定其他人是否會選擇同一個城市,打算跳過這個微妙的話題。 回來時在樓下遇見許楓,仍穿著那件白大褂,正從車里往外搬紙箱,滿頭大汗。 原本學校聘了兩個校醫,一男一女,輪流值班。后來女校醫突然辭職回了醫院工作,校醫室僅剩他一人,校方也沒再另聘。 于情于理,此刻都得搭把手。 看到她,許楓鏡片下的雙眼驟亮:“好久不見啊,傅小同學。” 將淌著水的冰可樂揣進校服口袋,傅晚卿抱起紙箱:“放進校醫室?” “對,門口就行,麻煩你們了?!?/br> 沉喬然體力好,臂力強,就比她多拿一個。所幸校醫室離得近,就在二樓側梯拐角,幾個箱子迭成俄羅斯方塊。 “這陣子沒胃疼吧?夏天要到了,注意飲食?!痹S楓分別遞給他們紙巾,目光停留在傅晚卿臉上。 “胃疼?”沉喬然露出關切神情,“從沒聽你提過。” “她有腸胃炎,沒告訴過你們嗎?” 他眉宇緊鎖:“沒有。傅晚卿,你別喝冰可樂了?!?/br> 不愿深入談論這個話題,她瞪了許楓一眼,加快語速:“小事兒。先走吧,馬上上課了?!?/br> “再見咯?!?/br> 男人笑瞇瞇目送他們走遠。 ...... 因為成績問題在飯桌被父母訓了一頓,導致往日沒心沒肺的向伯謙愈發沉默寡言,一昧悶頭刷題。 他是家中獨子,被父母寄予厚望。雖然性格開朗,但未必沒有迷茫頹廢的時候。 其實自己也清楚,他沒那個穩坐前列的能耐,能進一班已是祖墳冒青煙的程度。 通往未來的路很擁擠,而焦慮常有;付出的努力很多,而不一定都有回報。 晚自習,向伯謙抱著卷子來問傅晚卿問題。耐心講解到一半,他出了神,突然問:“我要怎樣才能做得像你們一樣好?” 徐聽雨瞥他一眼,蹙眉。 他們極少討論這樣略顯沉重、深奧的話題。能問出這樣的問題,代表已經走入死胡同。 沉默片刻,她答:“假如我今天做得不好,那就再多練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后的我一定會一個小時前的我做得更好。這樣做著做著,就越來越好了?!?/br> 向伯謙喃喃:“努力真的有用嗎?我還來得及嗎?” 傅晚卿不語,提筆在他卷子空白處寫下一句話:追風趕月莫停留,平蕪盡處是春山。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上從不缺天才,靠努力步步攀升的普通人卻占據多數。 關關難過關關過,前路漫漫又燦燦。 總有一天,時間會告訴你答案。 ...... ...... 放學后,兩人照常一起回家。 奇怪的是,明明誰都沒有解釋重逢前生氣的緣由,誰都沒拋出重歸于好的橄欖枝,可回過神時,他們早就越靠越近。 傅晚卿闔起單詞本,借路邊昏黃的燈光打量他。 現在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常與自己針鋒相對的少年,是她靈魂的另一半。 正想著,顧嘉樹側首:“有事?” 她眨眨眼:“你聽過會者定離嗎?” 他不置可否:“你要和我結婚嗎?” 傅晚卿:“你吃錯藥了?牛頭不對馬嘴的?!?/br> 她不明白,他如何能將結婚說得如此輕易,好似早就認定自己。 “傅晚卿。”顧嘉樹沉聲,帶了點控訴,“什么會者定離,從來都是你先丟下我?!?/br> “我——” 視線倏然落在遠處,門前兩道身影焦灼著雙眼,使口中話語戛然而止,腳步也慢慢停下。 樹下蟲鳥聒噪,晚風瞬間變得森冷。 看清燈下糾纏的二人,顧嘉樹神情從詫異到憎惡,最終怒不可遏。 男人同樣發現了他,膽怯又驚恐,仿佛見到天敵,慌忙松開程笠的手逃離。 顧嘉樹強忍著沒追上去。 他心像被人用力揪了一下,忙轉身試圖擋住傅晚卿,卻依舊來不及阻止她面對這一切。 事情逐漸開始失控。 那些好不容易有初愈跡象的潰爛傷口,在這個平常的夜晚重新撕裂。 而給予致命一擊的武器,是她血脈相連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