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

    隨著沉晴顏的聲音落下，令所有人心驚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心中那莫名的恭敬感如潮水褪去，琥亡擺脫身體的僵硬，聲音洪亮道：“我靠，嚇死我了，我還以為她能言出法隨！”

    他身旁的青龍族族長也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脖頸，額頭后知后覺地生出冷汗。

    “別大意！”見幾人慶幸，妖皇一邊后撤，一邊朝他們喊道：“謹慎一點！”

    蔓延著腥味的雨水被隔絕在眾人身外，蕭瑟的風帶著令人后背發冷的涼意拂過全場。在幾人戰斗的時候，紅雨依然在以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向前移動。

    誰都不明白為什么沉晴顏無法受到傷害，明明她就站在那里、明明他們的攻擊都已經打到了沉晴顏，甚至他們都能感覺到自己攻擊所反饋回來的打擊感，可沉晴顏就像是一個虛幻的影像一樣，絲毫不見傷勢。

    宛如刀鋒一樣銳利的金氣與飛沙走石相互交纏，處于風暴中心的沉晴顏長發飛舞、衣袍獵獵。

    忽然，一聲衣料撕裂的響動，眾人皆是面上露喜，沉晴顏也低頭看去。

    潔白的袖口因為在林中生活長久而染上洗不掉的臟痕，上面針腳粗糙的繡花被割裂出一道細長口子，幾根漏出來的白線隨風而升，卻瞬間被鋒銳的金氣絞成比塵埃還細碎的顆粒。

    “哇哦。”沉晴顏像是驚嘆。

    這一下讓原本越來越沒有底氣的妖族們重拾信心。要知道攻擊效果不佳和攻擊沒有效果完全是兩碼事，傷害小不要緊，就怕自己已經拼盡全力卻還是不能辦法對敵人造成任何損傷。

    雖然螞蟻咬人不疼不癢，但螻蟻成軍亦可宰象，凡人又何嘗不能屠神？

    “血脈初始、雷火相薄、南明離炎、紅羽焚世！”妖皇一點眉心，雙眸頓時火光大亮：“妖法真身、現！”

    隨著一聲清亮的鳴吟，一雙火紅羽翅掠過大地，足以煉化天地的火焰熊熊燃起，一道巨大的朱雀虛影將妖皇的身體籠罩在內，全身威勢直沖沉晴顏。

    沉晴顏面帶微笑地瞥向朝她疾來的朱雀虛影，隨著火翼的溫度，被觸碰到的紅雨皆被瞬間蒸發成一片一片的紅霧。

    爆炸產生的氣浪吹得人難以睜眼，等紅霧雖火焰散去，原本處在戰場中心的沉晴顏卻不知蹤影。

    夜黑月熒，天云映著遠方紅雨的顏色，讓原本靜謐的夜空變得分外滲人。

    妖族不像人族，族民繁多不說，極大多數還都屬于面對災難只能倉皇逃命的普通人。妖族內除了像璇璣這樣的特殊情況，所有人再差也能逃得很快，不至于慌慌張張、灰頭土臉的。

    紅雨就像是大軍壓境，逼得人只能不斷后腿，絲毫不給人鉆空子逃脫的機會。

    妖族不善務農，食物全靠大自然的饋贈。紅雨降臨后，大量生還的妖族都退入了南明谷之中。如此多的妖族涌入這里，食物自然是不夠吃的。

    跟著族人們來到南明湖的璇璣正在和其他人一起分發著食物，忽然，一片陰影籠罩上她的面容。

    她抬頭望去，便見神情陌生的沉晴顏姿態優雅地坐在屠神劍上，慢悠悠地朝下降落。

    “有敵！”不止璇璣一人看到了沉晴顏：“別吃了！大家警惕！”

    提醒的喊聲接連傳遞，幾萬多的妖族紛紛驚慌地后撤，沉晴顏落地時，她周身已空出百米的地方。

    沉晴顏環顧一圈，視線最終固定在了璇璣的身上。

    見沉晴顏將目光透投向自己，被人護在身后的璇璣拉著雀十三的衣袖，像是怯生生地道了一句：“晴顏jiejie......”

    沉晴顏彎起眉眼，問：“哦？你認識這具身體。”

    這具身體這個稱呼讓璇璣皺緊眉頭，但被神明寄生的沉晴顏卻對眼前螻蟻的小小不滿毫不在意，只是抬步朝璇璣走去。

    見她手中煞氣繚繞，雀十三雙眼一瞇，決定先出手好搶占先機。

    她咬緊牙關、一躍而起，掌心火焰在空中劃出一道熾熱流光，好似流星從天降臨。

    沉晴顏臉上依然是那副悠然自得的微笑，在火焰即將燒到她顱頂的那一刻，沉晴顏周身煞氣突然暴漲，震得雀十三和其他妄想偷襲的妖族紛紛倒地，哀嚎地傷害著自己的身體。

    “十三！”璇璣眼含淚光，她忍不住跑向雀十三，卻被身后的人給拉了回去。

    沉晴顏看了看璇璣，又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那些人，然后抬起腳重重踩在了雀十三的肚子上。

    “呃！”煞氣帶來的痛苦不及自尊被人踩在腳底的疼痛更深。雀十三滿目恨意，卻也只能躺在地上忍受體內的好似萬火焚身的痛苦。

    說來多可笑啊，馭火的朱雀此時竟然受不了火焚之苦。

    除了最先出手的幾個人外，其他人都被沉晴顏的煞氣給震懾在原地不敢動彈，更別提沖上去救人了。

    “為什么你們這些凡俗之物總是不自量力呢？”沉晴顏語氣平緩，道：“覺得自己掌握著渺小如塵一樣的力量就妄想攻擊神明？現在的人們對神明真是沒有敬畏之心啊。”

    說完，她便猛地一踢雀十三的肚子，而雀十三也被她這一腳踹得滾了好遠。

    “既然你們這么不懂的尊敬神明，那便用你們短暫又可笑的人生來當做賠禮，好祈求我慈善的饒恕吧。”

    沉晴顏慢步走近雀十三，璇璣想要掙脫旁邊人的懷抱奔向雀十三，可她怎么掙扎都無法再前進一步。

    沉晴顏一手高舉，絲絲縷縷的煞氣聚向她的手中，最后凝成了一把虛影一樣的長槍。

    “在死亡中懺悔吧。”她說：“這是你唯一能得到我原諒的方式。”

    她松手，長槍便朝下墜去。

    璇璣目眥欲裂，帶著哭腔的聲音被喊破了音：“不要！！！”

    璇璣話音剛落，長槍便忽然散開，沉晴顏痛哼一聲，身形癱軟地跌坐在地上。

    “呃啊.......啊啊啊！！！”沉晴顏痛苦地抱著頭，奪眶而出的眼淚劃過臉頰，她打著自己腦袋，像是想要驅趕某種寄生在她意識上的東西。

    這番變故讓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璇璣趁機掙脫控制，快跑向了雀十三。

    “十三！”璇璣跑得太快，停步時沒能止住身形，跪倒在了雀十三的身旁。

    雀十三勉強勾起嘴角，給了璇璣一個笑容。

    “璇、璇璣？”

    璇璣看向沉晴顏，后者淚水滿面，神情不可置信道：“你......這....都是我做的？”

    璇璣剛要開口，沉晴顏便又捂起了腦袋，喉嚨里發出痛徹心扉的喊叫。

    “啊啊啊啊啊！璇璣快逃！離開我、遠離我！不要靠近我！”沉晴顏嘶喊道：“我身體里的那個東西.....祂在cao控我.....祂要控制我！我不能......啊！”

    “晴顏jiejie！”璇璣滿心焦急，卻什么也做不了。

    沉晴顏：“璇璣......快跑！跑得遠遠的.......或者，來殺了我！”

    璇璣瞳孔一縮，沉晴顏還在繼續朝她喊道：“來殺了我吧，璇璣......能死在你手里，我無怨無悔。”

    逃避和恐懼在璇璣心中不斷蔓延。她瞳孔顫抖，實在是無法做出這個殘忍的決定，第一次殺人的那道坎實在是難以跨越，更別提要殺的還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沉晴顏像是看出了璇璣的退縮，她往前一撲，兩只手抓著草地，艱難地向璇璣所在的方向爬了幾寸。

    “璇璣......殺了我吧，在我犯下更多的殺孽之前......”臥在地上的沉晴顏朝璇璣伸出手，眼神凄切地求著璇璣：“殺了我......”

    璇璣喉頭哽咽，泛著眼淚的眼神逐漸變得堅定。

    她下定決心，抽出雀十三綁在辮子上的尖銳金屬，跌跌撞撞地向沉晴顏。

    “璇璣停下！不要靠近她！”

    父親撕心裂肺的喊聲從遠方的天空中傳來，璇璣下意識地抬頭望去，但在看見妖皇的身影之前，沉晴顏便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

    “凡俗之物就是喜歡像被米粒吸引的老鼠一樣投身于這些羈絆啊、感情啊的的漩渦之中。”仿佛變臉一般，剛才還痛哭流涕的沉晴顏此時站在璇璣身前，絲毫不見悲痛之色，甚至連臉頰上的淚痕都找不到蹤跡：“即使是陷阱上粗略擺放的誘餌，再聰明的人也會像失去了判斷一樣甘之如飴。”

    說完，她輕輕一拉，璇璣便跌進了她的懷中。

    璇璣撞在沉晴顏的胸上，鼻尖環繞著陌生的血腥味道。

    “從以前我就非常喜歡觀看、甚至是介入、參與你們這些螻蟻的一瞬人生。”沉晴顏的五根手指插入璇璣的指間，兩人掌心相貼，有種不合時宜的親昵：“這是我永恒生命里為數不多的樂趣。”

    她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輕輕撫過璇璣的眼角。

    “現在，讓我來看看你的人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