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殿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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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姬墨舒醒來的時候天才蒙蒙亮。殿試在上午舉行,所以這回依舊是凌晨就得前往皇宮。 到達皇宮的時候外頭同樣能夠見到不少士族子弟,原本參加會試的三千余人到了現在就只剩三百余,寒門學子的人數用罕有來形容都不為過,還各個都面露憔悴。 忽然延期一個多月的殿試對富家子弟沒什么影響,甚至還因此在京城好一番玩樂消遣,而反觀寒門子弟就煎熬了,許多人因為盤纏不足不得不到了這個節骨眼卻要打道回府,結果剛剛回去就又有了消息說舉行殿試,他們又不得不趕回來。 不僅沒能安心溫習,還舟車勞頓,現在雖特意梳洗了一番卻也顯得很憔悴,倒是正正應了戲言中的那句,各個長了一副‘尖嘴猴腮’的范進樣。 殿試在上午舉行,姬墨舒穿著繁瑣的宮服,紅彤彤的一片,順帶挽了個發髻,腰間豎著玄色腰封,鼻若懸膽,眼若桃花,清秀柳眉自帶特有的英氣,光是站在那便叫人不禁多看兩眼,那亭亭玉立的女郎當真意氣風發的緊,當然若是忽略她手上纏著的厚實紗布以外。 俗話說三十而立,立業往往在一個人三十歲上下,立業代表著事有所成,立百業,這其中就包含了功名。好郎兒志在四方,從鎮守邊關到治國有道,能夠進士及第之人大多也都是這個年齡層。 不妨設想一番,在一群三十來歲胡須長長自稱老夫的壯年人中,姬墨舒不足弱冠,長相清秀,高挑俊美,顧婉約雖然比姬墨舒大,但也只有二十歲上下,還是會試的會元,兩人年紀輕輕便有如此成就,簡直狠狠的打了這些世家子弟一巴掌。 在宮門處再次被好一番搜查,確保沒有攜帶危險器具大伙才被領進皇宮。皇宮每一面宮墻都用珍貴的紅漆涂抹,上面繪制著各地的名人名畫,每當經過一處宮殿,寒門學子都會倍感震撼,驚覺于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竟是比人和豬都要大。 走了好一會兒,他們最終停留在一座偉岸而不缺書香氣氛的宮殿面前。殿試的地點位于保和殿,保和殿乃皇宮三大殿之一,殿堂裝修富麗堂皇,占地面積大,殿門前的兩根紅木柱子粗的需得好幾個人才能環住,除了外側,里頭同樣氣宇軒昂,地板無一不例外都是極為耗費人力畜力的大理石,大理石磨得發亮,站在上面一點灰塵都沒有。 只見殿內已經置辦了三百座位,這屆錄用的貢生共三百人,所以殿試便設了三百桌案。按照禮部尚書分發的座位依次落座,貢生們仔細聽取考試規則。 最后,在千呼萬喚中,那位天下之主終于出現了,在場所有人的心不禁懸到了嗓子眼。 太和帝在御前太監的簇擁下走上龍椅坐下,雍容華貴的龍袍讓帝王家的氣場與壓迫感都全然放出。在場所有人都恭順的垂下了頭,立刻匍匐跪下,大呼一聲。 “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在皇帝一聲威嚴不露情緒的“平身”后,眾人才重新坐好,只不過依舊沒有人膽敢抬頭。 君為臣綱,長為幼綱,天元為坤澤綱,三綱五常強調的并不是敬,而是順。恭順與恭敬,孝順與孝敬,這都只是一字之差,但是字里行間的意思卻是表達出完全不同的意思,順之一字,擁有十足十的方向性,代表著從上到下,下對上負責。 作為下級的官員是不允許直面的龍顏的,更別說只是區區貢生。當然,姬墨舒除外。 姬墨舒定定的瞧著太和帝,雖面不改色,但其實只有她自己清楚心頭掀起的驚濤駭浪。雖早已料到,可當真的見到當今圣上那與蘇娘有幾分相似的容顏還是會驚訝的無以復加。特別是此時身穿龍袍皇家氣場盡顯,雍容富貴卻拒人于千里的氣質,這時候,她明白了許多。 為何蘇娘總會帶有那種若有似無的疏離感,孤獨感,哪怕是作村婦打扮卻依舊帶著這種氣息,悲涼卻又不是讓人心生憐憫的可憐,而是瘋狂的孤傲,盛開的妖嬈玫瑰卻遍布不容觸碰的荊棘。 蘇娘,到了最后一刻依舊是選擇了疏離她,推開她。 回想認識蘇娘的一年,蘇娘在她面前有各種各樣的打扮。作為普通村婦的蘇娘,作為大家閨秀的蘇娘,作為不拘小節與她姐妹相稱的蘇娘,蘇娘展現了許多面,卻唯獨沒有真正的那一面,作為帝王家的蘇娘。 此時此刻,雖瞧著金鑾殿上的天下之主,她卻不禁代入蘇娘。若是蘇娘亦是穿上皇家人才能穿的服侍,坐在廟堂之上頷首瞠目,不怒自威,是否也如此時的皇帝一般氣勢逼人叫她不堪重負,甘愿臣服? 復雜的思緒不斷拉扯她的神經,在皇帝看向她的時候,她卻正巧出神了。 太和帝不動聲色,凌厲了一雙深邃的眸子,他冷然瞧著坐在堂下面露呆滯的姬墨舒,微瞇著眼似是想要看出些什么,可惜的是,姬墨舒已然呆滯,叫這九五之尊怎么瞧都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反倒是瞧出了初生牛犢呆愣又執著的意味。 瞳孔緩緩下移,視線最終落在姬墨舒纏著繃帶的左手。據羽林衛說那晚若是下死手兩人焉有命活,從這傷一個月都沒能養好來看倒也說的不假,姬墨舒確實傷得不輕。 只不過…… 太和帝濃眉一挑,貢生們立刻正襟危坐等待皇帝出題,殿試是由皇帝出題,針對這個問題寫一篇策論即可,當場就能得到批閱與排名。正當眾人都豎起了耳朵探頭仔細聽的時候,卻不想皇帝來了這么一句。 “姬貢生手上怎的還帶著傷?” 此話一出,姬墨舒再次成為了焦點。數道嫉妒的視線聚焦在姬墨舒身上,人人面露不解,不知怎的為何這商賈之家的姬墨舒能夠入的了天子的眼,本就因為年歲與容貌而嫉妒的眾人更不是滋味了。 “不過是碰巧撞到了,謝陛下關心。”姬墨舒匍匐跪下,淡淡道。 “哦?朕瞧著可不像撞到了,莫要以為得了進士又或是蘇相國的青睞便目中無人,需得清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走在外頭還是得小心謹慎些才是。”太和帝意有所指的說了這么幾句話,隨后對御前太監說,“既然傷了手便派個人幫她磨墨罷。” “是。” “謝陛下指點。”姬墨舒再次匍匐作了一拜,神態麻木,叫人看不出分毫感激。 太和帝若無其事的敲著龍椅上的扶手,手指上碩大的扳指反射著兩側燈柱上面的琉璃光,雙眼微瞇,并未接話,見眾人落座完畢,他拂袖正坐,一雙精明的狐貍眼在人群中來回掃動,幽幽開了口。 “殿試延期一月朕愧對于各位學子,今兒便即興發揮,大家都說說我國制度改善方面的問題。” 話音剛落,候在一旁的幾位尚書都不禁倒吸一口氣,這種題看似簡單,往往是最難的。若是實話實說,惹了皇帝不痛快興許就葬送自己的前程了,可若不說實話,皇帝又會覺得這人為人處事太過圓滑,不可重用,還是葬送前程。不管怎么說這是歷年考試最難的題目,考究的不僅是實力,更多的是眼力見。 姬墨舒深諳問題該如何應對,必須要答出來一些,又要留有余地。她艱難的用單手寫字,身邊有個太監幫她磨墨,與其說是幫忙,不如說是監視,而她也能感受到有一道視線一直若有似無的落在她的身上,帶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窺探感,她知道那來自誰。 皇帝顯然不是一個好糊弄的,曾經從叔伯姑嫂耳濡目染中得知對皇帝的看法錯得離譜,皇帝根本不昏庸,也不幼稚,反倒是有極深的城府。她蹙著秀眉,下筆飛快,雖手下寫的是問題的答卷,可腦子里想的卻是曾經讓她忽視的事。 為何皇帝大改鹽令煞費苦心去折騰一群商賈,為何皇帝頻頻提高賦稅為難百姓,為何皇帝處處針對蘇家,為何蘇娘曾經與她說皇帝或許就是那個得利者。思緒瞬間醍醐灌頂,所有的困擾在這一刻迎刃而解,她終是想明白了問題的淵源。 皇帝或許昏庸,但做的每一件事絕對是為了鞏固統治。 自己真是白鶴不識瘟瘴地,竟是險些溺死在這權力構建的巫山中。驚愕之余,她手下力道一重毛筆狠狠的戳在宣紙上,蓄積在毛尖的墨汁瞬間暈染開一朵墨色的花,點綴在那副漂亮流暢的策論上,模糊了幾個娟秀的字眼。 若是如此。 蘇娘手中定然藏了什么讓皇帝忌憚的東西,甚至是會威脅到皇帝那個位置的東西,蘇娘在這場廟堂博弈中充當著什么角色她不清楚,但是她,作為蘇娘的唯一的伴侶,卻只能看著那個纖細單薄的身影站在廟堂之上與一群老謀深算的老狐貍博弈,她終歸是可笑至極。 姬墨舒的手心不知不覺已然沁了一層薄汗,汗水潤濕了筆桿,滑溜溜的讓人難以握住。等她顫抖著寫完最后一個字,放下筆長吁一口氣,這時已然有許多人交卷了。 殿試是當場批閱的,批閱之后便是商議排名,三甲到城外打馬游街。皇帝依次看著每一份答卷,幾位尚書也在一旁恭順聽著,只不過大多時候皇帝都只是粗略掃一眼,面不改色,一份接著一份答卷批閱下去,學子們的心也懸到了嗓子眼。 不知過了多久,御前太監叫到姬墨舒的名字。 姬墨舒連忙走上前跪在皇帝面前,斂下心頭的猜疑,有條理清晰的說著自己寫答卷的觀點,粗中有細,細中也會給皇帝應有的臉面,提出不足的同時一并聽出對皇帝治世的認可,說完后,她再次跪在地上作了一拜,神態依舊是淡淡的,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皇帝亦是淡淡的點評一句,“倒是個能從引經據典中說出實在的,還行。”皇帝說完,身邊的太監連忙把這句話寫在姬墨舒的名字后,還特意畫上一筆,證明入了皇帝眼了。 姬墨舒再次跪拜答謝,隨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繼續想事情,沒一會兒,又聽到皇帝說了一句。 “出身寒門能有此見聞實屬難得,是個可造之才,優。” 比起姬墨舒那過猶不及的評價,這可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評價,姬墨舒連忙抬頭,發現顧婉約在皇帝面前跪謝,看來這位寒門學士得連中兩元了。 顧婉約道謝后走回來,視線與姬墨舒交匯,兩人心照不宣頷首示意,因為在天子眼下不好表現的太激動,只能又回到座位正襟危坐,裝起了穩重。 整個批閱過程皇帝都面不改色,遇上不錯的便點評一句,到最后基本都能得到點頭認可,但能得到皇帝評價的卻是不多,其中大多都是沒有背景的寒門學子。皇帝此舉讓幾位尚書打起了心思,看來以后得拉這些寒門學子站隊了。 幾位尚書互相打了個眼色,開始給進士們排名。 很快,名次出來了。 不出所料。 狀元郎,顧婉約。 榜眼是一位士族子弟。 探花郎竟然是姬墨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