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第四章虛像(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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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憶起,我少時似乎在京都鄉(xiāng)下的木津住過許久。蓋因迄今為止,腦海中仍隱約留有岡田國神社沐浴著余霞的景象。此社常年供奉火雷天神⑴,想來當世已該不剩幾人會朗詠他的漢詩。 恩賜御衣今在此,捧持每日拜余香。⑵ 但我母親卻常詠這詩,那腔調(diào)實在古怪,亦不像東土或九州方言,原不該是一般下民能理解的陽春白雪。然則,母親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鄉(xiāng)下寡婦,竟不知她究竟從何處得來漢文知識,又為何熱衷至此。或許是十分寂寞也未可知。 還有句漢詩,她也常常掛在嘴邊的。同樣的詩句,我之后曾偶然在吟風(fēng)詠月的游女口中聽得,然而事到如今俄而再難憶起。 “雪華,雪華。” 耳際忽傳來被誰呼喚著的聲音。我睜不開眼,肌膚間旋又浮上稍嫌冰涼的感觸。 “雪華。” 這呼喚聲時斷時續(xù),待我用力掙脫夢魘,闖入眼中的卻是漫無邊際的黑暗。 “不點燈嗎?” 我始開口對黑暗發(fā)問,至此光明方姍姍來遲。 “你究竟要這樣胡鬧到幾時?” 唐紙罩著的蠟燈僅發(fā)出微弱光芒——這足以教我看清,端著蠟燈的阿照的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 “到你完全變成我的東西的時候。” 她手中燭火明明滅滅,加之被唐紙遮罩,如此唯見她臉上成片的陰翳。她的嘴唇很蒼白,語畢后又即刻靜止,鼻梁被火光照出清晰的影,而再往上的雙目就無法得到光線青睞,那對恒久明亮雙目如今含著何種神情呢? 此時此刻,我腦中驟然浮躍出先前忘卻的漢詩音調(diào),那句詩該是《白氏文集》中的“雪月花時又逢君”⑶——不會有錯,其中兩字已嵌入我名;可那月亮,在這樣連晨昏都難辨的地牢中大抵是看不到的吧。 “你餓了吧?雪華。我拿來些食物,讓我來喂你吧。” 阿照把蠟燈放在一旁,且不予我回應(yīng)的機會。她將盛著湯水的勺子遞到我嘴邊,道:“怎么不張口?是不想吃,抑或不餓?若是不吃,陪你遭殃的可還有你肚子里的我們的孩子啊。” 她復(fù)以勺子強抵上我的唇縫,試圖撬開我的嘴巴,灑出的湯水徑直淌過下頜。她的臉離我頗近,由此我終得見她的眼睛——那眼瞳渾似地獄繪卷中的惡鬼夜叉,胸中苦苦積壓著的惡念盡數(shù)迸放,阿照的瞳孔遂變作從白地中乍然顯出的深窟。如今,便是這樣面目猙獰的女人將我囚禁起來。 時間在這個遠離外界的地方,固然會變得越發(fā)不可靠,但從阿照能頻繁與我相見情狀可見,我大抵被關(guān)在北條氏的領(lǐng)國信州。 “我今天拿來了用以替換的衣服,雖非什么上等絞染刺繡,或許難稱你姿色。不過布料是我親自挑選且特命人縫制,諒必不該招你嫌厭吧。” 燈火挺暗,僅能聽到她抖動布料的聲響,至于那和服具體是什么式樣,我自然無從得知。想來她根本沒在忖度替我換衣之事。阿照正喃喃自語,復(fù)用衣服貼起我的身體,一轉(zhuǎn)眼又說:“眼下還是用午膳要緊。” 耳畔又擦過衣服被丟到地上的綷綵聲,隨后,阿照突然撲到我身上,緊緊摟住我的身體。我的雙手被麻繩反綁于身后,無力反抗之,況乎如何反抗亦毫無意義。 阿照先伸出舌,將沾在我下巴上的湯汁污跡仔細舔凈,緊接又扯開我的領(lǐng)口,兩手攀上我的胸口。她用力捏動摩挲,rufang俱被那略粗糙的手掌覆蓋,唯獨rutou露在她的指縫之外。 “這里之后就會產(chǎn)出乳汁吧?” 她如是說道,而后俯下腦袋,用舌尖舔弄我的乳首,雙乳被她抓到又痛又腫,本該視作愛撫的舉止并沒使我涌出一絲兒快感。 “北條真彥,你知道你如此肆意妄為的后果嗎?” 她翻過手掌,像掬茶碗一般捧起我的rufang,仍不松舌,反咬上乳rou,繼而吸吮乳尖。 她每天俱會如此。長久囚居此處,我近乎忘卻了真實的時間,只知道像這樣每被她強迫一次,便是迎來新的一天。她每每親自替我洗漱更衣、喂我喝水用膳,爾后就一邊跟我理論一邊強迫我同她親熱。我的雙手總受禁錮,那繩索僅在排泄、沐浴,抑或給她愛撫的時候才會松開。 “你還在擔心什么?” 從在這里醒來后,我就再也沒有叫過她的本名。她貌似未從介意,大抵因為她已將自己徹底當作北條真彥。 “我沒什么好擔心的。” “你在想你城里那些下人,對不對?放心,我沒動那些人分毫,不過土岐晴孝一定會把他們都殺了吧。” 她此刻的語氣令人生厭,我不愿睇視,遂別過臉,她又把我的腦袋轉(zhuǎn)過來,以鼻尖緊貼上我的臉頰,那糾纏著我耳廓的嘴巴繼續(xù)翕動著:“你不希望別人因你而死,但我不得不這么做。我沒辦法讓你再待在土岐晴孝身邊,畢竟你肚子里懷著我們的孩子。” “你別再自欺欺人了,北條真彥。” 懷妊的我,小腹卻完全不見隆起跡象,這當然并非因為我被關(guān)起來的時間不長。 “這不是你的孩子,我也不是你的妻妾。” 反反復(fù)復(fù),我每天會跟她爭論的無非就是這些閑言碎語。縱然我一次又一次呵斥,第二天她又會說同樣的話,還會在強歡之后詢問我要給孩子起什么幼名。 “我覺得辰千代這個名字很好。” 她自言自語道,眼中終于染上少許光澤。 “這名字可有什么來頭?” 若我一直不理她,未幾,她便會一臉悻悻然地從此處離開了吧。但在百無聊賴之中,我也會應(yīng)付地接上兩句。 “當然有。這乃是我兄長的幼名。” “你是想像你父親一樣嗎?” 我苦笑一聲,卻見原本還在認真敘說瑣事的阿照猝然睜大雙目。她始終抱著我,我的rufang被她的胸脯擠到變形,乳首上沾染的唾液已然揮發(fā)殆盡,僅有乳暈上還留有她的牙印,但無論她如何努力吮吸,這具身體也決計不會流出奶水。 “你父親如果沒那么早就死掉,興許你們北條的小田原城還沒有被摧毀呢。” 她聞此一言不發(fā),貼在我后腰上的手卻開始發(fā)顫。 “你知道我當年是如何從小田原城逃出來的嗎?” 再深入一些吧。像似用獨鈷對準妖邪,以木槌直搗喉嚨一樣,讓我也來告訴這個可悲的女人令人愕異萬分的真相吧。 我被北條真彥關(guān)入信濃松本城,且清楚自身所在之處直通城主書房。這地方毋寧說是牢房,不如索性稱其為密室,松本城的修繕蓋由她親自監(jiān)督,這間關(guān)著我的屋子恐怕也是她一早就安排人建好的。為避人耳目,她不能總待在這地方。待她離開,泉就會悄悄潛進牢中與我密會。 “外頭如今是何情形?” “右中將哪里都找不到您,遂連町人都要搜羅盤問,下一步恐怕便要在整個江州搜尋您的蹤跡吧。” “若她真做得杳無痕跡,估計任誰都不會把我的失蹤跟她聯(lián)系在一塊兒。” 泉俯身立在我面前,她頭戴額當,肩覆袖甲,身上套一件漆黑小直垂,罩得嚴嚴實實的臉孔上只露出兩只眼睛。甫問過兩句,她便又要從腰后抽出忍刀,意欲將我手上的繩索割斷。 “不可。” 我低聲呵制,她只得將已拔出的短刃收回腰間。 “殿下,您打算什么時候從這里出來?” “得再要些時候,不過已快了。” “那人教您受這莫大的罪,不如小人今夜就潛進那家伙的居室,將她一刀殺了。” 說此話時,泉那對冷然的瞳孔里驟然間涌出混沌的顏色,她的鼻梁與眉間交匯處也擰成一團,這模樣猶如夜幕下蓄勢待發(fā)的鷹。 “你何時變得如此沖動?做完這件再教她死也不遲,目下殺了她只會功虧一簣。” “是。” 泉再度俯首,想必目光中的鋒芒也該褪去吧。 “我教你辦的事你可有辦妥?” “駛往出羽的渡船已安置好,然現(xiàn)下大陸局勢動蕩,那邊的軍隊與北方女真間的戰(zhàn)局膠著,唯恐上岸之后會再出些意料之外的差錯……” 雖然她總能做得面面俱到,但偶有紕漏時我就會沖她發(fā)火詈罵。約莫她此次復(fù)心虛膽怯,只僅說過半句,旋即壓下聲量,腦袋也垂得愈低。 “我們沒法子逆料他國變化,不過我還有別的對策。你拿著我的信物,去佐渡島上的加茂郡找一個叫畠山新五郎的武士,此人原為幕臣,畠山高賴歸順今川后,新五郎意外受過,給左遷到佐渡礦山作別當,據(jù)說在那里坐擁莊園,又娶了當?shù)睾雷宓呐畠骸!?/br> 真難以想象,時至今日,我竟還能把這等宵小的名頭身份記得一清二楚。 “你去將他手里的一處莊園買下。” 我接著說,而后低下身子,諦視起泉的眼睛。 “這件事要你親自去辦,一定要辦好。至于那信物,務(wù)必要完璧歸趙,縱使你死了,絕不能教那東西有一丁點兒折損,你可清楚否?” 我掙開纏在腕處的麻繩——阿照系這東西時沒費什么力,因為她根本不愿徹底限制我的自由——但我卻始終心甘情愿被她拘束。在泉逐漸轉(zhuǎn)為詫異的神色當中,我用活動自如的右手在她蒙著布的臉頰上摸了一把,之后又于她裸露在外的眉心處落下輕吻。 “好孩子,雖是這么說,但我仍希望你能完好無損地回來。” “殿下,小人若是去了佐渡,一時半會定無法趕回,殿下若是遇到什么危險,小人委實萬死莫辭。” 她的話語輕顫著,身軀也微微痙攣。她不再直視我的眼睛,我卻倏忽將她的肩膀抱住。 “是你多慮了。我一定會安然無恙,我又怎會在此倒下呢?” 我愈發(fā)加重力量,衣服下的胸乳與泉的身體緊貼,兩手則伸向她的脊背,抽出方才被她塞回腰后的忍刀。 你只露出眼睛的時候,反而更像她了。 我將忍刀舉在她身旁,一邊在心中默念。處于這個位置下,平滑的刀刃恰好能反射出燭光,不過那透出寒芒的兵刃上空無一物,也并未映出泉眼睛的輪廓。 可縱使這樣又如何?見刀如見人,她是因為我才會成為忍者,她就是代替我在這污穢國土上殺盡一切的利刃。 注釋: ⑴菅原道真(八四五-九零叁),平安時代公卿,亦為漢學(xué)家及詩人。曾任醍醐天皇右大臣,晚年被左大臣藤原時平設(shè)計陷害而遭貶,后嗣亦被處流刑,之后在左遷地九州太宰府郁郁而終。道真作古后,因藤原時平及涉及讒害者多遭現(xiàn)世報,延長八年(九叁零)平安宮清涼殿又遭雷擊回祿,朝中遂以為乃是道真怨靈作祟,為消弭怨恨,后將其奉作火雷神,于京都北野寺及各地天滿宮祭祀。 ⑵菅原道真漢詩《九月十日》。 ⑶白居易《寄殷協(xié)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