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他們的生前往事-似是故人來05
他在酆都待了一年,開始下雪的那天,聽地府的鬼差說,阿朔來了。 他焦急著想見阿朔,又喜又悲,喜的是終于又可以見到阿朔,悲的是為什么那么快他就下來了。他四處打聽,卻沒人肯告訴他阿朔在哪,連七爺似乎也躲著他。 他只好一個人在地府的長廊上來回踱步,七爺給他安插了一份打雜的工作,原本是讓他去批卷宗,可他說不想,自顧拿起掃把,走了。 他不想終日待在那狹小的房間里,他拿著掃把,走遍了地府的所有角落,只有不斷地走,他才能暫時不去想阿朔,想師父,想他的弟弟meimei。 思念像一把火似地,不斷燒灼著他的心。 阿朔來了,可是他在哪里?我想見他。這是他唯一的念頭,所有人都不告訴他,可是他總覺得,阿朔一定就在地府的某個角落。 所以,他在心里演練了無數遍,見到阿朔時應該說的話。 你這小子怎么搞的,誰讓你下來了?就算再怎么想我,也不能丟著弟弟meimei們不管啊!就叫你不要逞強,你就是這樣子,什么事都想自己扛著,受了委屈也不懂得說出來,你當我這大哥是假的嗎?你別擺那張臉呀,我幾時罵過你了?還不是你這次太過分。你什么都比我好,武功比我高強,長得比我好看,手腳比我麻溜兒,師父喜歡你,弟弟meimei也崇拜你……你這么好,不活到一百歲都算老天沒眼,你看看,你把自己變成什么樣兒了?你什么都會了,就是沒學會怎么照顧自己,所以,本來應該是我要照顧你到最后的,對不起,阿朔,大哥食言了,對不起…… 他想了很多很多,每一次的結尾都是對不起。 他想了很多很多,卻沒有想到,當他見到阿朔時,竟什么也說不出口。 地府北側有座高塔,名叫望鄉,與奈何橋畔的望鄉亭建造得一模一樣,只是大上一號。望鄉塔鄰近鬼門關,站在塔頂,幾乎能俯視整個酆都。塔的入口平日總是以鐵鍊深鎖,他從沒有進去過,可這天,門竟然是開著的。他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一步步踏上蜿蜒的階梯,離塔頂越近,空氣越寒冷,他棟得幾乎要邁不開腿。 他終于到達塔頂,只見一人端坐在石椅上,背對著他,一動不動。 那人的背影,他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那人卻是一頭白發。 「……阿朔?」 他輕輕喚了聲,那人轉過頭來,他幾乎忘了喘息。 那人的頭發、眉睫,甚至嘴唇,都是蒼白的,只有眼神依然如從前的淡然,靜靜地看著他。 「阿朔!」他快步走過去,握住阿朔的手:「你怎么了?怎么會變成這樣?你……」他顫抖著抓起阿朔蒼白的發絲:「……你的頭發,怎么都白了?」 他急切地希望能得到解答,可阿朔只是漠然地看著他,不悲不喜,看不出情緒。 良久,阿朔緩緩開口:「你……是誰?」 「什么?」 「我們見過嗎?」風無朔竟皺起了眉,狐疑地看著他。 「風無朔,你看著我!」他抓著阿朔的肩膀,大吼:「跟我說實話!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不是風無朔。」阿朔把他的手輕輕撥開。 他明明抓得很緊,可是,阿朔的力道卻那么輕。 他想,這是不是代表,我抓得還不夠緊,否則為什么會這么容易就被推開。 「你別說了。」 身后傳來一個聲音,他回頭,七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站在他們后面。 七爺把他帶離望鄉塔,他們在塔底的石階上并肩坐下。 「不是故意瞞著你的。」七爺說。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到黃泉路的時候,原本應該是我要去接他的。」七爺低下頭,長發垂在臉上,遮住了表情:「卻因為臨時被傳喚而耽誤了。」 他靜靜地聽著。 「等我再見到他時,他就已經是那樣了……有人餵他喝了忘情水。」 「忘情水?」 「你們陽間有時會把忘情水跟孟婆湯當作同樣的東西,其實忘情水斬的是情緣,喝下去,就會忘記此生一切的愛恨貪瞋、悲歡離合。」 「阿朔……忘記了?」他瞪大了眼,呼吸急促起來。 「他不記得你了。」七爺看著他:「對不起。」 沒有人知道風無朔究竟在崑崙山上見了誰、做了什么,只知道他再出現在眾人面前時,已是鬢發盡白。 風無朔身披白袍,手執長劍一把,率領門派眾弟子,闖入魔教領地佈下殺陣,直搗教主閉關之處。 荒山煙沙滾滾,風無朔獨自站在殺陣中央,以劍自刎,血流如注。 頓時,天邊風云變色,雷聲大作,落雷劈碎了教主閉關的石窟,整座山開始崩裂,日月無光。有的魔教弟子看出來了,這是早已失傳數百年的殺陣,名曰五雷陣,發動陣法的代價,便是自身的陽壽,故又稱「不歸」。 打從踏出關口的那一刻,風無朔就沒有想過要回來。 他心意已決,要與讓他家破人亡的仇人同歸于盡。 他的血流乾之時,萬籟俱寂,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