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圍點打援
沈青折腰酸背疼,說不出話,也不想跟時旭東說話。 任誰一大早上就被cao醒心情都不會太好。 他斜倚著在羅漢床上,腰后被時旭東墊了好幾個軟墊,炭盆新加了些碳,一室暖風熏得沈青折昏昏欲睡。 時旭東伸過手來:“還疼嗎?” 他沒理,時旭東只好收回手,立在榻邊罰站。 哥舒曜闊步走進來,穿著和時旭東昨天一樣的黑色山文甲。 沈青折點了下自己面前,示意他坐下。 “你又啞了?”哥舒曜按著他的指示坐下,“我就說住這種房子要被煞氣沖到。” 沈青折不想說話的名單又多了一個人。 他這哪是被煞氣沖撞,他就是被時旭東折騰的。 罪魁禍首把簡易地圖在小桌案上鋪開,沈青折就在上面指了個地方。 哥舒曜跟著去看,從修剪圓潤的指甲看到修長的手指,順著往上對上他困倦的眉眼。 “打襄城?”他充滿困惑,“那之前你說鄧州……” 時旭東幫他解釋道:“打鄧州的條件不足。” “條件不足?” “其一,因先前沒有出兵,敵方已經占住鄧州。其二,我方沒有達到能和李希烈對抗的能力。” 時旭東說到這里,看了一眼沈青折。 從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發頂扎的發髻。他正支著下巴看著地圖,沒有多余的反應。 頭發是自己給他梳的,怕勒著他,扎得很松,因而有一些碎發散了下來,露出下面白皙后頸,沒入衣領。 衣服里面都是自己留下的痕跡。 “打不過?”哥舒曜皺眉,“若是我領著曲環一部輕裝突襲鄧州……” “不打下襄城,恐怕遭到背面來襲。” “你們不能在襄城一帶拖住嗎?” 哥舒翰想立功證明自己的心也太迫切了一點。 沈青折清了清嗓子:“即使拖住襄城,也還有李希烈先前布置在東線尉氏、鄭州的兵力,隨時可以掉頭來援。即使拖住東線兵力,哥舒將軍敢保證那么一點人,就能打得過李希烈嗎?” 打不過……哥舒翰又迷信又想想證明自己,但還是有幾分將才的,也很有自知之明。 “若是當時就聽了沈節度的,搶先派出一部,在李希烈必經之路上設伏……” “沒有第一時間出兵南下鄧州也并非失誤,反而是做對了,”沈青折啞著聲音,“因為,不這樣怎么暴露問題……現在的這些人,像陸學士對我說的,以烏合之眾御豺狼之師,只能逞一時之勇。” 青折接手之前還是很樂觀的。他一手把西川的隊伍了拉起來,又練了三年兵,還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經驗。 但到了這邊才發現不對——怎么又接手了一個爛攤子? 還是爛攤子plus。 就像他帶著簡歷跟小德談,簡歷上寫“曾重要分公司領導”。小德說嘿嘿,來得正巧,組織決定就是你這個冤大頭去當這個新部門領導了。 冤大頭沈青折去了新部門一看,兩眼一黑。這根本就是各個部門優化淘汰下來的各色人等胡亂組起來的。還有個在辦公室拜關公的封建迷信副手,大家組織團建,組織拍合影都組織了一天。 就拿從彭婆到汝州這一百多里路來說,不算近,也不算太遠,但光是行軍就足夠讓沈青折頭疼。 按照哥舒曜接受的那套口傳心授的軍事教育,能把這么多人帶到汝州,沒散架,沒走丟太多人,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沈青折看著他安排的步兵騎兵一個一個陣走,連氣都懶得氣了——這閱兵嗎? 趕羊也是技術活,不會趕羊讓邊牧來。 邊牧果然是趕羊……牧人高手。時旭東加在西川被牧過的邠寧兵很快重新規劃出了行軍方案。 騎兵在前,步兵分為兩列走路兩邊,方便有意外時隨時隱蔽,中間是大量馱著輜重的騾子與車馬。開路的騎兵會隔一段地點支起帳子,存一些物資,提供隊列行進過程中的補給。最先鋒的隊伍負責在遇到河流時架橋。 一路走下來,差不多把哥舒曜的系統都更新了一遍。 雖然沈青折還是覺得很混亂,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解決。 他說了兩大段話,喉嚨干痛得不行,把杯子往時旭東那邊遞了遞。 時旭東立刻給他摻水。 沈青折喝了兩口潤了潤嗓子,又說:“給他講講,戰略意義,還有怎么打。” 他點頭,又說:“站著腳麻。” 沈青折看著他,他看著沈青折,前者一臉懷疑,后者一臉正直。 腳麻? 就時旭東那個體格……他往里挪了挪,空出來一塊地方讓他坐下。 哥舒曜看得牙酸,這三屏羅漢床這么大,還有這么多地方能坐,怎么這倆人非要擠在一起? 時旭東指了指地圖:“襄城位于長安、洛陽、汴梁這條東西軸線之上,往北可控河朔,往南可制南陽、襄陽、夏口。雖非關隘,卻可稱腹地。” “我們便要圍著這一點打援。但是假圍點,真打援。吸引李希烈的東線兵力,并以襄城相挾,逼他不得不回頭來援。” “好!”哥舒曜聽得入神:“孫子曾曰,先奪其所愛,則聽矣,原是這般用的……” “噓。” 時旭東偏頭看了看沈青折。他的神色忽然柔軟下來。 青折挨著自己的肩膀睡著了。 周晃既不知道哥舒曜會不會來打,又不知道若是來打了,自己能堅持多久。 但他知道,自己要是守不住,這條命也就完了。 昨日都統回傳了消息:“汝州丟了就丟了,你他娘的逼慫包要是給老子把襄城整沒了就洗干凈脖子等著吧cao!” 周晃對著傳信的哨騎說:“……下回傳信就不要再模仿都統說話了。” 哨騎緊張:“不像嗎?某平時不怎么罵人,都統說讓我一字不差……” “是太像了,”周晃面無表情地說,“我害怕。” 惟妙惟肖,氣貫長虹。 都統罵娘的聲音到第二天都像是沒消散一樣,周晃登上城墻,往遠處一看,雙腿一軟—— 那分明是……分明是大軍! 紀律嚴明,皆著鎧甲,遠遠望去甲片反射出一片光亮,幾乎要刺傷周晃的眼睛。 他慌忙奔下城墻,抓住昨日送信來的哨騎,讓他趕緊幫自己再傳一封信給都統:“告訴都統我被圍了!救救我!” 那哨騎鄭重點頭,又猶豫著問: “鼻涕……也要模仿嗎?” 周晃難得學了李希烈的暴躁,把鼻涕吸回去:“……快給我滾!” 唐軍陸陸續續就位,在第三日夜里,就已經對襄城形成了合圍之勢。 但是周晃還沒有等到李希烈的回信。 他的心涼了大半截——難道,自己就這么被放棄了嗎? “李希烈這個字……”沈青折仔細辨認著,“怎么寫得比我還拉?” 時旭東真心實意:“你寫字好看。” 他的硬筆字筆鋒凌厲,毛筆字練了幾年,越寫越狂放舒展,和本人的外貌截然不同。 沈青折聽多了時旭東情人眼里出西施的話,不置可否,繼續辨認李希烈的書信。 他自己寫字差不多是主任醫師水平,李希烈顯然已經到了三甲醫院院長層級,沈青折懷疑就算李希烈本人來,都不一定能看得出上面到底寫了什么。 “讓哥舒曜來看看。” 哥舒曜被找了過來,一進軍帳就聽沈青折開口:“這是李希烈的信,叫我們的人截住了。” 他后面還跟曲環,倆人湊著頭看了半天:“這是個啥,這是個魯嗎?” “不對,這是個龜吧。” “龜能是那么寫的嗎?”曲環對自己大侄子吼,“你龜殼燒多了吧!你看我像不像個龜?” “……多少有點。” 曲環氣急敗壞,哥舒曜訕訕住口。 兩位高級將領的文化水平著實讓人頭疼,沈青折支著額頭:“你們都不寫奏章嗎?” 怎么認識的字比自己還少? “啊?”哥舒曜說,“正經人誰沒事兒自己寫奏章?” 沈青折忽然想起來,自己的奏章也都讓總秘謝安捉刀。 三個從不寫發言稿的領導和一個看到繁體字就頭疼的都頭湊了一堆,面面相覷。 沈青折喃喃:“我想陸贄老師了。” 陸贄老師,他命中注定的好下屬,五邊形戰士,文官中的ssr,學術水平和文化修養吊打他們所有人。 聽到這句,哥舒曜一臉震動,抬頭看他——難道京中說的都是真的? 據說劍南西川的節度使對翰林學士一見傾心,念念不忘,發乎情不知道有沒有止乎禮。沈節度過去喜好的是英武雄壯的男子,比如站在他旁邊的時都頭,但一遇到陸學士,居然把陛下賜下的雄壯男子都遣送走了,必定是要為陸學士守身如…… “想誰了?”時旭東在旁邊陰沉沉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