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幽愁暗恨(前男友上線)
在拿到建元寺預付款項之后,他又請住持大師做了場水陸法會,告慰超度此戰亡魂。 建元寺依山而建,殿閣重疊,列植竹果,四面成陰。 沈青折在念經聲里,準備上炷香,為幾日后即將開始的戰役。 之前幾次作戰都仰賴著對地形熟悉,和一些奇謀機巧,攻其不備。 沈青折隱約能察覺到,因為之前幾仗的成功,所有人都對他存在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 這是很危險的一件事。盲目的信任可能帶來決策的不理智。每到這個時候,沈青折就慶幸,還好時旭東在。 或許是因為他過去的身份,或許是因為他這個人……沈青折抬頭,看向不遠處站著的時旭東,他觸到自己的目光,又別開臉,看向了那尊佛陀。 時小狗還在鬧別扭。 沈青折心里失笑,順著他的目光去看佛像。 似乎是盛唐時期所塑,迥異于現在的柔媚纖麗。面相方圓,豐滿柔和,披巾斜掛,低眉斂目的神色莊重慈祥。 他看著佛像,想著維州的情況。一面崖,三面江,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吐蕃稱之為無憂城。且攻城本就比守城要難上數倍,此戰結果,他也無法完全肯定。 只是,向來不能以妥協求和平,只能以斗爭求和平。 沈青折把香引燃,端正插入香爐之中。 “我們是唯物主義者,”沈青折說,“因此能嘗試的辦法都會試試,比如說燒香拜佛。” 時旭東想笑,又忍著了,時刻牢記他們還在單方面冷戰期。 想了一會兒,他意識到,沈青折說“我們”是什么意思。 這里沒有第三個唯物主義者了。如果刨除古代樸素唯物主義的話。 莊嚴的佛像眉目低垂,注視著蒲團上的人,微風吹起一些垂下的帷幔,吹動他的衣擺和散落幾縷的發絲,帶來外面的濕潤空氣。地涌金蓮似有若無的香氣夾在風中涌入殿來,將一線青煙擁得歪斜,卻直上青云。 沈青折閉上眼,雙手合十,虔誠溫柔。也像一尊神像。 這是大歷十四年的九月廿八,未時過半。 時旭東覺得,或許過去許多年,他還會記得這一刻。 沈青折說:“如果此戰失利,釋迦牟尼就是第一責任人。” 時旭東:“……” 怎么還威脅上佛祖了? 沈青折抬頭看了一眼寶相莊嚴的佛像,笑了笑,繼續說道: “若是事成,功不在我,也不在你,而在眾生。佛祖保佑,世界和平吧。” 十月朔日,寒衣節,秦歲首,行營前夜。沈青折在都江堰收到了成都遞來的第一期西川月報,四開八版,內容充實。 剛剛,做的時候氣氛還算融洽,除了最后兇了一些。沈青折覺得這幾天下來,應該是哄好了,自己的腰也快廢了。 也不知道時小狗為什么那么難哄。 他迷迷糊糊被擺弄著,等再睜開眼的時候,身上是干爽的,皮膚沾著點水汽,似乎剛被清理好了。 但再對上時旭東的時候,他又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一言不發,給他遞了一份—— “報紙?” 他接過手,有些恍然:“我都忘了,是要在今日出的。” 沈青折用手捻了捻紙張。和勾引覺慧大師投資的那份西川月報有些出入,正式的西歐用的是毛太紙,也就是以竹漿與草漿為原料制作的紙,摸起來粗糙,但是柔軟且造價低廉。 時旭東坐在了床邊,在給他擦腳,剪腳指甲。 他把沈青折的腳捧在懷里,沿著仔細修剪出圓潤弧度,總覺得稍微錯一點,便是破壞了藝術品一般。 剪好后,又摩挲著沈青折的腳踝。 唐朝的鞋履不那么貼合,關節被磨得有些紅,腳底也有些發紅,明明今天還沒走多少路。 他的腳也長得好看,時旭東總是對他的青折生出種種變態想法來。或許,時旭東想,或許也不能全然怪他。 時旭東的視線越過伶仃的腳踝,落在那截露出的光滑小腿上,上面還有繩子綁出來的痕跡。沈青折穿的“襪子”更類似于一種布口袋,靠著一圈圈扎繩子固定住。 他附身親了親他的腳背,一連串濕漉漉的吻,有些蓋住了剛剛落下來的咬痕。親了好一會兒。 沈青折舉高手里的報紙,擋住了臉,咳嗽了幾聲。 他也想不明白這到底算是和好還是沒和好。 只是報紙一舉起來,就正對著“西川月報”幾個大字。沈青折又放下了。 這四個字是他自己題的。 時旭東直起身子,看著他,用目光詢問。 “我這幾個字,真是獻丑了,”沈青折無奈,“不知道顏真卿他老人家還活著沒有,要是有緣,得把他請過來題字。” 時旭東說:“是綁來吧。” 沈青折點頭,承認自己的強盜想法:“綁也得綁來。關進小黑屋寫字,每天寫一篇,以后蓋個顏真卿書法展,那我就發財……這里怎么署名了?” 他的視線重新落到報紙上,“薛濤行紀”左側,“吐突承璀”并著的“沈青折”幾個字,一時啞然。 時旭東:“冤有頭債有主,薛姑娘回來就找你倆。” 沈青折哭笑不得:“我都把她寫成美麗智慧的大偵探了……” “薛濤姑娘可是成都府的紅人,”伶月半含酸氣道,“跟我們這些的人不一樣。” 自打那成都府里的沈七郎主事以來,先是遣散了他們這些軍中營妓,又叫許多處的教坊門簾子關了門,凡是有皮rou生意的一律不可,但純粹賣藝的卻沒有禁絕。 凡做這門營生的都覺著,定是那薛濤入了節度府后,想要獨霸成都府的生意,這才斷了他們的門路。 這不,他在成都混不下去了,現在只能到德陽來。估計日后德陽也要做不下去了…… 不過,他說不定有了出路。 伶月偷眼看了看那還半臥在床上的男人。 身形高壯,面容俊朗,除了在床上喜歡折磨人,像是發泄一樣,也沒什么不好的。說到底,到這兒來哪個不是來發泄呢? 半月前長安的兵士就來了德陽,昨日一眾披甲執銳的來狎妓,不知怎么的,這最年輕的一個就選中了他,其他將士還大笑著說他專喜歡走旱道,說是之前找的也是和伶月這般,看著有些病懨懨的樣子,禁不起折騰。其他小倌小娘嫉妒得咬牙切齒,伶月卻不在乎,伺候好了,說不得就跟著去長安了,飛上枝頭。 那可是長安,他還沒去過長安。 伶月把那張報紙重新擺在案桌上。就說這報紙吧,十月朔日成都發的,已經隔了兩日了,德陽城里才有了。 他暗恨著沈七郎、薛濤與這灰頭土臉的德陽,面上卻拿著十萬分的柔情,柔身撲回男人腿上。 他肯定能去長安。 伶月希冀問道:“越郎,你明日還來么?” 男人勾著嘴角笑了一聲,很輕,近于嗤笑,接著卻聲音輕緩地說: “來。” “你是我找著最像的了。”他說。 伶月笑逐顏開,但隨即被掐著臉,很用力,一點憐惜都沒有:“別笑。一笑就不像了。” 伶月像是被那種冷酷的眼神攫住神魂一般,竟然發起抖來。 他松開手,坐起身來,徒留伶月戰戰兢兢撲在榻上。 伶月看著他的背影,背上都是印子。他伸展長臂,拿起了那份今早剛到的。 他喃喃了一聲伶月聽不懂的話:“竟然這時候就有報紙了嗎……” 伶月只是想,不知道他很像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昨夜失神之時念的“青折”嗎? 無論是誰,總覺得也是個可憐人。這越郎到底是愛他,還是恨他呢? 背對著他的越昶卻看著那份報紙,看了很久很久,伶月小心湊過去瞧,卻發現他只是盯著那一點,久久不動。 “沈青折,”他念著,忽然笑起來,笑著笑著,卻又變得咬牙切齒,像是想要生啖其rou一般,念著那三個字,“沈、青、折!” “阿嚏——” 沈青折揉了揉鼻子,又打了個噴嚏,并拒絕了崔寧遞來的衣服。 再穿一件,他真的要彎不動胳膊了。 時旭東稍稍側身,給他擋住了風。 一邊的崔寧舉起望遠鏡,面前寬闊的岷江江面說:“晚上就能到達州。” 他們在都江堰等了兩日,就是為了等崔寧來匯合。而崔都頭也不負眾望,幾乎是勢如破竹,下了晉原,青城導江仍在駐守頑抗的吐蕃軍幾乎是望風而逃,于是兩日之間,兩城俱下。 整個蜀州回到了他們手里。 沈青折專門設宴,激動萬分地等著崔都頭來上演一番勝利會師。但是等崔都頭踏入營帳,他滿腦子只有:“你誰?” 這個滿臉大胡子的粗壯漢子真的是崔都頭嗎? 崔寧掩在滿面塵土之下的神色有些憔悴,翻身下馬,拱手一禮:“幸不辱命。” 無論如何,氣氛還是烘托到了的。沈青折在時旭東如炬目光中握住崔寧的手,用領導專用親切微笑進行一番慰問。 并在晚上跟單機冷戰狀態的時小狗表示,自己不喜歡胡子男。 時小狗:他剃掉你就喜歡了。 時小狗:怪我,怪我沒有練出青折哥哥喜歡的胸肌。 沈青折:…… 也不知道這股茶味是不是他的錯覺。 但崔寧到現在都沒有剃掉那把大胡子,似乎是已經愛上了有胡子的感覺。“這樣我的表情不容易被別人看到。”他表示。 但也很容易黏上飯粒。 沈青折看著他胡子上黏的菰米飯,決定還是不說為好,這種事跟牙縫有菜葉一樣尷尬。 崔寧對手上的新玩意兒愛不釋手,舉著望遠鏡看了許久,放下一會兒,又舉起來了,看著江面,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是的,沈青折一狠心,花重金用水晶磨出鏡片,做了一副望遠鏡。 現在作為獎勵之一,送給了崔寧。 崔寧頂著胡子上的飯黏子,舉望遠鏡四望,看到了旁邊船上的黎遇:“噢他在看月報,還咬著指頭看。這跟張承照學的吧,不學點好。” 知道黎都頭的死訊,崔寧也有些唏噓。但他們從軍之人,向來是馬革裹尸還,只是這一天來得或早或遲而已。 他也沒大黎遇多少,卻已經把他當子侄看了。 然后在晚上麻將桌上被大侄子的歐氣殺得片甲不留。 在崔寧身上,沈青折終于證明了自己麻將夢之隊的實力,笑逐顏開:“承讓承認。” 從大胡子下勉強能看出他是在齜牙咧嘴,從兜里掏出來一把石蜜,也就是冰糖,挨個發。沈郎五顆、黎遇六顆、被暫時征用為戰地記者的吐突承璀三顆。 “阿嚏——”沈青折又打了個噴嚏,感覺額頭被白天的江風吹得有些發懵了,把面前的麻將往前推了推,“我去躺一會兒……時都頭幫我打吧。” 也不知道是感冒了,還是誰在念他。一聲是想、二聲是罵、三聲代表有人在念叨。他已經打了三個,估計是這個人又想又罵又在念叨。 可能是云尚結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