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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耽美小說 - 貪歡在線閱讀 - 第三十三章 山鬼逐月

第三十三章 山鬼逐月

    新繁縣離成都有半日路程,臨河而立,自古便是膏腴之地,正處于九隴與成都的中點上。

    沈青折趕到城外河邊的軍帳之中時,已經是夜色幽悄之時,九月廿三,天上掛著的是下弦月,伴著幾粒星籽。

    這樣幽靜之時,一些壓抑的哭聲便格外清晰。

    軍營里仍舊燈火通明,下馬之時,他被人扶了一把,抬頭,正對上時旭東的看著自己的眼神。

    前兩日,“騎馬”之后,時旭東就被他趕到了北邊新繁援助黎都頭。

    當時是想著眼不見為凈,但是聽到新繁被克,黎都頭身死的消息,有一瞬間,沈青折想不管不顧地追問一句時旭東的情況。

    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我沒事。”時旭東說。

    但是那點笑意很快隱沒下去,他面色沉肅:“黎都頭是中了臟箭死的。”

    臟箭,漢朝匈奴常用的招式,便是馬糞沾過的箭矢。一旦射中,即使不亡于箭下,也將亡于感染和破傷風。

    他跟著時旭東進了大營,看了一眼黎逢春停在外面、還未收殮的尸首——顯得很猙獰,只來得及擦干凈臉,頸側有一個血窟窿,估計就是中箭的地方。

    明明前段時間,還說要做吐蕃羈縻州的節度使。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在安西都護府的經歷,”時旭東悄悄攥住了他的手,“沈節度要聽嗎?”

    沈青折側臉看他,點頭。

    時旭東說:“我到的時候,正是最慘的時候,時小茶是因為不想繼續浪費城里的糧食,又不想自己的尸體被同袍吃掉,這才走進了大漠里。”

    “我來之后,很自然地占了時小茶的身份,但是守城的都將,周圍的人心里都明白我是一個古怪的異鄉來客,我能感覺到。但那種情況下,能多一個人,便是一個人,活著是戰力,死了是食物。很多人頭發都白了,說是在那座城里守了五十年,和中原,和長安斷絕消息,就那么一直守著。”

    “吐蕃和回紇不是沒有人來勸降,據說我來之前兩天,還有一個回紇的使者來,被騙進了城,都將把他殺了,在城樓上生吃他的rou,喝他的血,就這么生生把回紇人嚇跑了。”新繁嫌離成都有半日路程,臨河而立,自古便是膏腴之地,正處于九隴與成都的中點上。

    沈青折趕到城外河邊的軍帳之中時,已經是夜色幽悄之時,九月廿三,天上掛著的是下弦月,伴著幾粒星籽。

    這樣幽靜之時,一些壓抑的哭聲便格外清晰。

    軍營里仍舊燈火通明,下馬之時,他被人扶了一把,抬頭,正對上時旭東的看著自己的眼神。

    前兩日,“騎馬”之后,時旭東就被他趕到了北邊新繁援助黎都頭。

    當時是想著眼不見為凈,但是聽到新繁被克,黎都頭身死的消息,有一瞬間,沈青折想不管不顧地追問一句時旭東的情況。

    終究還是咽了下去。

    “我沒事。”時旭東說。

    但是那點笑意很快隱沒下去,他面色沉肅:“黎都頭是中了臟箭死的。”

    臟箭,漢朝匈奴常用的招式,便是馬糞沾過的箭矢。一旦射中,即使不亡于箭下,也將亡于感染和破傷風。

    他跟著時旭東進了大營,看了一眼黎逢春停在外面、還未收殮的尸首——顯得很猙獰,只來得及擦干凈臉,頸側有一個血窟窿,估計就是中箭的地方。

    明明前段時間,還說要做吐蕃羈縻州的節度使。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來。

    “我還沒有跟你說過我在安西都護府的經歷,”時旭東悄悄攥住了他的手,“沈節度要聽嗎?”

    沈青折側臉看他,點頭。

    時旭東說:“我到的時候,正是最慘的時候,時小茶是因為不想繼續浪費城里的糧食,又不想自己的尸體被同袍吃掉,這才走進了大漠里。”

    “我來之后,很自然地占了時小茶的身份,但是守城的都將,周圍的人心里都明白我是一個古怪的異鄉來客,我能感覺到。但那種情況下,能多一個人,便是一個人,活著是戰力,死了是食物。很多人頭發都白了,說是在那座城里守了五十年,和中原,和長安斷絕消息,就那么一直守著。”

    “吐蕃和回紇不是沒有人來勸降,據說我來之前兩天,還有一個回紇的使者來,被騙進了城,都將把他殺了,在城樓上生吃他的rou,喝他的血,就這么生生把回紇人嚇跑了。”

    沈青折不自覺地想抽開手,但是時旭東攥得很緊:“青折,這里不是和平年代,死得其所已經算是善終,不要過于自責。”

    他繼續道:“黎都頭咽氣前,說了兩件事,一件是說,他在天上盯著你,定要打到吐蕃邏娑城,為他報仇;另一件便是叫黎遇接他的位置,做這個都頭。”

    “黎遇?”

    “他的獨子。”

    沈青折看著天上的下弦月:“邏娑城……黎都頭慣會刁難我。”

    那是吐蕃的王城。

    他說著,自己笑了笑,但是笑容很快收斂:“黎遇此刻在營中?帶我去見他。”

    黎遇像是黎逢春年輕一些的復刻版,沈青折一眼就認了出來。

    他眼里含淚,半起了身,怔怔喊了一聲:“沈郎。”

    沈青折一句“節哀”堵在喉嚨里,不上不下。

    什么叫節哀呢,如何節哀呢?失去父親的痛苦,是外人一句輕飄飄的節哀無法撫平的。

    他沉默一陣,直接問起了今日情況。

    黎逢春想讓自己的獨子做都頭,肯定是有考量的。

    這樣冷靜的態度反而讓黎遇安心,拱手答道:“我等本駐在新繁,籌謀與九隴城內互為奧援,以兩面包夾之勢,夾住吐蕃云、貢兩部。只是兵力太過薄弱,僵持不下,累日頹勢,便成了今日。實則父親早有預料,大營扎在此處,便也是為了不累及新繁縣城。”

    此刻,河對岸的新繁城門緊閉,也是固守之態。

    沈青折沉默地聽著,時旭東抱了一副輕甲來。

    他和時旭東對了一眼,伸手,任他幫自己著甲,一邊問:“你們可知長安援兵駐在德陽?”

    “指望不上。”時旭東說,一邊給他系上絆帶。

    沈青折抬頭,眼里帶著疑問。

    “確實指望不上,”黎遇苦笑了一聲,“那金吾大將軍忙著謊報軍情,成都長安兩頭騙,殺良冒功,忙著喝兵血喝民血,哪里會管我們的死活?再者,說是上萬的隊伍,說不得都未到一半……”

    沈青折一時啞然。

    唐朝初期還是府兵制,但隨著邊亂四起,戍衛期長,到了玄宗朝后期,折沖府已經無兵可交了,這便催生了募兵制。

    不滿編,也是斂財的慣用招式了,兵員不到位,卻仍以滿編領餉,多出的那部分便都流入了將領的腰包。中下層官兵與士兵是一點都撈不著的。

    一開始,沈青折也對古代的將領有所防備和警惕。賊過如梳,兵過如篦,這句話絕對是對舊式軍隊最好的描述,縱兵擄掠者甚眾,但些被擄掠的小民的哭聲卻永遠被淹沒,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史書是不會記錄的。

    然而黎逢春崔寧這些人,有些小毛病不假,大義上總是無虧的。相處下來,卻是他逐漸麻痹了。

    “是我想錯了,”他平復了一下心情,繼續道,“你現在有什么打算?”

    黎遇之前沒有跟這位節度使見過面,但從父親那里了解到不少他的行事作風,比如直稱“你我”,比如不是很愛說廢話,也不愛聽。于是直接道:

    “取道唐昌,去九隴。”

    “用這些人?”

    黎遇一怔。

    沈青折一路來,在軍營里看到最多的,便是麻木的臉,似乎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潰兵之態,精氣神已經被打散了。

    時旭東已經幫他穿好了輕甲,他拍了拍黎遇的肩膀:“之前跟你父親說教他怎么打仗,是我托大了。黎都頭才是真正的宿將,是真英雄,說我是奇謀機巧一點沒說錯;但這些奇謀機巧,教教你還是足夠的。”

    他自行走了出去,撩起帳簾,外面越來越大的呼喝聲這才清晰起來,傳到黎遇的耳中。

    下弦月的月色不甚明亮,落在沈青折身上,給輕質銀甲鍍了一層清暉。

    黎遇聽見他喊了一聲“張承照”,跟那長臉細眉神色嚴肅的水師兵馬使說了兩句話,隨即回頭看自己:

    “跟上。”

    夜色之中,隱約能聽見遠處有吆喝聲:“咦喲嘿,咦喲嘿——”

    在安靜的夜里,有人聲要比沒人來得嚇人。

    “大約是附近的村民,”沈青折側耳聽著,笑了下,“這樣喊一夜,就能守住田地,驅趕野豬。”

    丹景山東北側的石河上,泊著數艘斗艦,黎遇還在消化自己今夜經歷的一系列事情。

    九隴新繁這一帶水系是連通的,這個屬于大家都知道的廢話。

    九隴挨著西側的丹景山而立,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廢話。

    孔明燈會飛。

    煤會燃燒。

    煤燒起來很熱。

    涂了膠做了隔火的綢布燒不著。

    為什么一系列廢話,一系列有跡可循,可以連成一個古怪的事實?

    “這個是熱氣球,”沈青折說了第二遍,“現在你只要知道它可以飛起來就就好了,我們派一隊人飛過去,把貢布卓殺了,以鳴鏑為令,水上、陸上都進行突襲,借助地形分割包圍,集中部分的兵力優勢,這就是水陸空協同作戰,我說明白了嗎?”

    黎遇:“應,應該?”

    沈青折:“……別應該,寶貝。”

    張承照看了看自己啃得坑坑洼洼的手指,反正他是明白了,就是明白的有點廢指甲。

    沈青折:“我還是再給你說明白點兒吧。”

    黎遇暈暈乎乎,點頭。

    旁邊的時旭東忽然警惕,想起沈某“平等地愛著每個肌rou男”的宣言,抓住了他的手臂,眼神警告。

    沈青折背后發涼,覺得自己又要哄狗了。

    “咦喲嘿——咦喲嘿——”

    老婦吆喝著,在田埂上走,她佝僂著身子,穿著短褐,手里提著一面小鑼,時不時敲一下。

    “嘎婆,小聲些,”小外孫跑了出來,“要引來吐蕃人!”

    “哈戳戳的瓜娃子,”老婦不耐煩,“山上野豬子好多,要把我的菜都吃光咯……”

    小孩抬頭,看見黑色的天幕中掛著一輪下弦月,在月與山影之間,一個奇怪的圓球正在緩緩上升,隱約能看到紅色的火光!

    “那……那是啥子!?”

    小孩兒的聲音顫抖,結結巴巴幾乎不成句子。

    一個詭異的圓球浮在空中,而且還越升越高,隱隱有朝著月亮飛走的架勢——老婦抬頭一瞧,面色發青,忙朝自己的小外孫招手。

    “噓——”她壓著嗓子說,“快,快來嘎婆這里……”

    小孩連滾帶爬地跑到外婆身邊,抱住了自己的外婆,外婆顫巍巍蒼老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這多半是山鬼要上天咯!可不能叫它看都,不然都活不了!”

    小孩猛得打了個寒顫。

    在傳聞中,山鬼是山中怨氣凝結的精怪,兇猛殘忍還會飛,人見了九死一生。

    “山鬼”爬升的速度很慢,但也逐漸飛過了丹景山頂,在山與月之間,逐漸模糊成一個影子。但接著,又一個山鬼飄飄搖搖地往丹景山飛去了!

    一老一少彼此攙扶著,在樹叢中躲了起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飄飄搖搖的山鬼不見了,四下只剩下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