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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時分的狹窄樓道里,空氣里鬼怪的嘶鳴聲若有若現,整座大槐公寓都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漫天血泊中的縛醉隨意的抬了抬手,腳邊的血漬就化入地中消失不見,指尖夾著的一張黃紙也被捏碎成粉。 他側眸不輕不重的瞥了房東小伙一眼后,才是看向屈膝跪在地上的四人,粗略看了一圈丟出兩個字。 “他呢?” 房東小伙得到了縛醉的眼神示意,乖乖的閉嘴不說了,站在一邊當背景板。 最左邊的男人虎背熊腰,頭也不敢抬,恭敬回答:“回王,圣君在望鄉臺忙著鎮壓剛送去的厲鬼,騰不出身,特命屬下二人從旁協助。” 待他說完,中間右邊一身黑色長袍的男子緊接著稟報。 他的身材臃腫,面容兇惡,屈膝跪在地上只敢看縛醉膝蓋的位置,其余一眼不敢亂瞟,姿態放得極其謙卑。 “王,前日一殿派鬼使遞來口信,說是此月的冊表就剩下咱們五殿還未傳去,催促王快些完成凡間諸事,統一全部信息后盡快上交,莫要耽誤三日后天庭的巡查。” 天上,人間,地府,三者之間的時間流逝是不對等的。 三界之間,地府的時光流逝最慢,地府過了十年時日,天上才過了一天。 想到時間綽綽有余,縛醉便沉聲道:“不急。” 在縛醉做的任何決定面前,在場之人半個字不敢多吱聲,唯有黑袍男子身邊身形高瘦,面色蒼白,穿著一件簡單白色唐裝男子大起膽子的拱手詢問。 “王已是耽擱凡間多年,殿中諸事滯辦,屬下斗膽請問,還剩幾個惡鬼未收?” 他并沒有發現,在他說話的時候,縛醉的目光就望著斜對面的方向。 若是他們幾人抬起頭看細細觀察一番就會發現,縛醉正盯著對面門口輕輕飄蕩的黃紙暗自冥思。 縛醉看著那張黃紙足足沉吟了半響,似乎在另思其事。 直到唐裝男子的再次重復詢問下,他微微回神,終于給出了答復。 “只剩五六。” “請恕屬下逾越,千年以前望鄉臺的眾鬼突然暴動攪得地府大亂,孽鏡臺也被打碎,碎片失落,諸鬼趁機逃散至凡間,攪得凡間不寧驚動了天庭,派下仙使問責。” 縛醉沒開口打斷他,其他人也不敢吱聲,皆是提著心等候他接下來的話語。 “當時十殿共商議對策,王便自請來凡間親自抓捕,耗費大半神元才是鎮壓住眾鬼再抓了回去,只剩下少數鬼魂偷偷藏藏的躲在凡間,再難尋得蹤跡。”唐裝男子低著頭一五一十的說著話,壓根沒發現縛醉的意不在此。 縛醉盯著那符咒越看越覺得有些眼熟,可惜歲月漫長沖刷了太多的記憶長河,他遲遲想不起是在何處所見,耳邊又聽下屬在絮絮叨叨。 “如今已是千年過去,這殘留的惡鬼們最近現出蹤跡,開始在凡間作祟,王頻繁來凡間巡查,殿中卻因王長時不在變得混亂,長期如此遲早會引天庭再次問責。” 面對地府萬鬼之王,威嚴自不用多說,其余三人站在一側只字不言,只有一身白色唐裝男子敢迎風而上,不畏成出頭鳥,聲音凝重的表達出自己的主張。 “屬下劣見,還請王以大局為重,及時回殿主持大事,其余所剩不多的惡鬼實在無需王久留凡間令地府不安。” 縛醉還未說什么呢,房東小伙的眉頭一皺,率先惡聲出口:“謝必安,你什么意思?你明知王用rou身在人間行走遠比我們要辛苦百倍,每晚還要堅持四處巡查惡鬼蹤跡,至今抓住的鬼魄基本都出自王手,你憑什么埋怨?” 只要大概了解過書本里地府知識的人都知道,謝必安就是黑白無常中的白無常,雖然臉色常帶笑容,可是笑容詭異,鬼見了都要怕三分。 “我沒有埋怨王,也不敢埋怨王。”謝必安抬起頭,臉色蒼白如死人,往日見人三分笑的面容此刻沉冷至極。 “我埋怨的是你,土伯。” 不錯,房東小伙正是古籍里擋在陰冥幽都大門前,鬼門關的守門大將——土伯。 傳說土伯的本相身高數丈,有鬼國巨人之稱,頭如猛虎,額頭長著第三只眼睛,沒有一個妖魔鬼怪能逃過那雙兇狠而銳利的眼睛。 土伯此時就瞪著那雙嚇退眾鬼的眼睛,惡狠狠的瞪著謝必安:“我怎么惹到你了,你就埋怨我?” 小鬼懼怕他的眼神,謝必安卻完全不懼,直接冷笑一聲:“還不是多虧你的好提議,讓王住到這破爛地方不說,還拉著王在凡間亂走,導致王在地府與人間日夜奔波,耗費了不少本元,令殿中惡鬼猖獗,業鬼造事。” “我當初可是為了地府著想,才在凡間特意建了一座陰宅,專供地府之人來往辦事!” 土伯氣的臉紅脖子粗,大聲怒叫:“要不是我出資又出力的辛苦維持這座公寓,你以為百年以來,王怎么能順順暢暢的自由出入凡間還沒引發凡間動亂的?!” 整座地府除了黑白無常,本身就是凡間身死以后被破格封為勾魂鬼吏,職位特殊才有自由出入凡間的能力,其他皆須特殊的通道與手段才能探訪凡間,否則容易影響凡間氣運,造成禍事。 為此千年以前,他就受命建立了這棟大槐公寓,專門處理及滯留某些特殊之物。 “但凡你多少有點用,也不至于只這點小事還讓王親力親為,這般辛苦。”謝必安更加不屑,“我看你這幽冥守門大將的名稱可以換換人來戴了。” “哈?你有用?你有用怎么沒看到你多抓些凡間的不法之鬼?”土伯不甘示弱的嘲笑回去,“我可聽說前幾天你因為打了個盹就不小心放脫了一對癆鬼夫妻呢!” 他還惡意的補充:“那女的拐賣過不少婦女。這可是個重罪在身的業鬼,若非王恰巧在附近出手擒住,你早被罰六十鬼鞭了!” 說完,他意猶未盡的勾唇輕笑,不盡嘲然。 “也就是王一貫仁慈,未有責怪與你,否則六十鞭可逃,廢除三日法力的責罰難逃。” 鬼吏若是無法力傍身,在陰冥步步難走,身邊有惡鬼窺視,謝必安便被堵得一噎,還想再說兩句,身邊的黑袍男子就悄悄的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輕聲的勸止道:“好了,二哥,再說王就要不高興了。” 果然他預料的不錯,這話剛落下,就聽站在中間的王終于不耐他們二人的吵吵嚷嚷,互相謾罵,眉間微皺著沉聲開口。 “聒噪。” 兩個字輕飄飄的落下,幾乎是同時,謝必安與土伯欲說還休的嘴立時就被一種無形的手掌死死掐成了一條縫。 這無形的手掌像是沒有感情的機械,捏的死緊,恨不得把他們的嘴都硬生生的揪下來,謝必安與土伯受了痛卻喊不出聲,也不敢再亂喊亂叫,忍痛低下了頭。 鬼王的rou身在凡間受制頗多,被封鎖的法力也不到平時十分之一,奈何本身的神力太過強大,即便一步一行都受到天道法則的限制,仍然是手握無數生靈的生死,單憑只言片語就能扭轉因果。 強大如斯,著實恐怖。 見狀,另外兩個男子更加不敢吱聲。 這廂解決完了兩個下屬之間的矛盾,縛醉終于舍得把眼神從那探究不出的黃紙移開,轉而投向公寓外的遠處。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沉沉黑暗,寂靜無聲,似乎連風都停滯了在這一刻。 他望著遠處的黑暗,不禁心想,這個初春的夜晚正是萬物復生,細潤大地,是否太過安靜? 朱明馬不停蹄的跑下了樓,遠離那座怪異橫生的公寓,慌不擇路的就跑進一個偏僻的公園里,身后忽然傳來了熟悉的貓叫聲。 凄厲尖銳的貓叫一聲接著一聲,在這漆黑靜寂的夜晚聽著,顯得驚悚又刺耳。 他的身子一僵,腳步凝了兩秒,只猶豫了一瞬就猛地轉身瞪向身后十米多遠的一團小小的疾跑黑影。 兩旁年久暗黃的燈光下,照出一只全身毛色皆黑的小貓,滾圓的眼瞳在黑暗里發出冷幽幽的燦光。 朱明原本就怕在夜晚里亮幽幽的東西,尤其意識到這是個什么怪東西的時候,更是看的心頭顫抖,當即大喊一聲:“別靠近我!” 話音剛落,原本疾身奔跑而來的黑貓果然站在原地不敢靠近了,四只小小的腳站在原地躊躇不前,只能一邊目目深情的望著他,一邊低低細細的喵喵個不停,想要喚起往日他對自己的憐惜與愛撫。 可惜,它不知道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地點,這樣的深夜里凄厲低啞的瞄叫聲只會起到反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