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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性命極其脆弱,肩上燃燒的鼎陽三火往往承受不住來自幽冥的陰森鬼氣,當場就會熄滅。 三火一熄,性命垂危。 因此地府早有規矩,若有凡間生靈窺見地府之人,要么洗清全部記憶后再送去投胎轉世,要么抽取一魂一魄以作交換再續三火,雖說可以維持本體的存活,但會成為一個基本生活不能自理的傻子。 說白了,朱明怎么都逃不脫非死即廢的結果。 既然朱明的結果已是注定,那他們就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誰和你是咱們啊?”眼見情況已經控制不住了,房東小伙反而不急不燥了,語氣極其平靜,平靜的甚至有點可怕。 “何況,你說誰是鬼?” 朱明躲在他身后整個人都愣了一愣。 他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剛緩慢僵硬的抬起頭,就看到頭頂前方轉過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 斜前方樓道的燈光暗淡,逆光之中看來的眼神顯盡冷漠,臉色也變成一種詭白,聲音冰冷而譏諷。 他說:“朱明,你在這里住了三個多月,除了我們之外,你還見過其他住戶嗎?” 他說:“我以為你最多撐不過三天,沒想到你竟然能住了三個多月。” 他還說:“你住了這么久,沒發現整座公寓除了你,全都不是正常人嗎?” 朱明的反應有時遲鈍有時敏感,聽完這話就抓住房東小伙話中獨有暗意的一個重點詞。 “全部?” “對啊,包括我,包括他,還包括,”房東小伙面無表情的一一指過,“你的貓。” 最后三個字落下, 朱明下意識的順著他的手指方向朝斜后方看去,正好看到從房子里邁著貓步慌忙跑出的一只小小黑貓。 白天他自認憑一己之力殺鬼怕小黑會被牽連,所以早早的就把它鎖進了自己的臥室里。 它那么小,那么弱,平時蠢的走路都差點撞墻,一直沒學會開門,后來他就放心的把貓散養在家,不用擔心它會趁自己不在時跑出去。 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把臥室反鎖了,房間也沒有窗戶,那它是怎么跑出來的? 黑貓跑出的稍微慢點,沒聽到房東小伙說的最后一句話,只是察覺到斜對面朱明投來驚疑不定的視線,以為他只是懷疑它一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貓是怎么跑出了鎖死的房間。 本是擔心他魯莽行事會受傷,這才不管不顧跑出來的黑貓不敢再往前走,卻也無法張口為自己解釋,只得守在門口立著對他軟軟輕輕的叫喚了幾聲,像是關憂似得,看起來和平常的它沒有多大差別。 但在場之人都明白,這會兒它就算再裝的好也是于事無補。 以前朱明粗心不在意也就算了,如今聽著這貓明顯帶有人意的謹慎與討好,以及這貓平日過于聽話懂事的怪異行為,不免有跡可循。 區區巴掌大的一只小黑貓,只需一聲訓斥就不會叫,一句隨語就會聽從,沒弄壞過一件家里的東西,偶爾還會幫著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與其說是懂人意,不如說是懂人言。 看著這只明明熟悉卻又陌生至極的貓,朱明整個人都僵住了,腦子像被重錘猛地擊打而下,腦中霎時一白。 金色瞳眼,全身黑毛,體型小小的一只,還不足剛出生的嬰兒大小,每次蹭著你手邊撒嬌賣萌時,樣子可愛的能讓八尺猛男都彎成一盤蚊香,恨不得把它擼到全身掉毛。 現在卻有人告訴他,他足足養了兩年的小黑,竟然不是普通的貓? 他的身邊,還有什么是正常的? 朱明顫顫抖抖的往后退了一步,謹慎離開了房東小伙的身后,卻也沒向門邊靠,只獨身站在了樓梯旁。 此時此刻,周邊的人不是鬼就是怪,唯獨他一個正常人類,令他有一種唯獨自己被世界排除在外的錯覺。 他的眼神恍惚了許久,不知怎的就落到了前方,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言的縛醉。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房東只和他短短見過兩面都能看出來,明顯他也是知道的。 縛醉看著他,還是沉默,而沉默往往就是答案。 唯有遲遲出來的黑貓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啞謎,立在門口疑惑且關切的看向遠遠避開自己的朱明。 “你說小黑不是普通的貓,”于是視線再移,看向了房東小伙,他顫抖著開口,“那你說,它是什么?” 聽到這句話,門邊的黑貓愣了一下,終是后知后覺的明白自己之前漏聽了什么,頓時全身寒毛束起,心下俱寒。 它開始撕心裂肺的驚聲尖叫了起來,有點像是想要阻止房東小伙說出真相。 可惜它太過弱小,別說絲毫不敢靠近的縛醉,就是在房東小伙的面前也根本不夠看,甚至連上去給他一爪子都不敢,只是叫的愈發悲愴尖銳,連連哀求著他別說出實話。 房東小伙先是瞥了一眼尖叫不止的黑貓,隨后瞥向他嘆息開口,聲音聽著有同情有無奈。 “糊涂鬼,你難道不知道,你養了這么久的貓,其實是一只貓妖嘛。” 聞言,朱明的眼前一時都恍惚了。 “不過你不用這么害怕。”房東小伙冰冷的轉過眼,“畢竟很快,你也不是人了。” 讓好好的大活人下半生都變成一個歪眉斜眼的傻子難免有些可憐,所以他們一般都會選擇另外一個方法。 若無意外,朱明活不過今晚。 所以他才把這些事都告訴了他。 聽完這話,朱明險些當場就昏了過去。 實打實的算起來,朱明真正養小黑只有半年的時間,但認識小黑是挺早之前的事了。 大二的時候室友外出覓食,在校門口的小巷子里無意撿到一只臟兮兮的小黑貓,看樣子應該在外流浪了很久瘦的骨頭嶙峋,縮在角落里可憐極了。 室友一時母愛洶涌,竟然把小貓揣進懷里悄悄帶回宿舍又給它洗澡又給它喂吃的。 宿舍是不準養寵物的,何況貓這種動物又喜歡亂跑又長得快,用不了多久就會被發現,一旦被發現就是全宿舍通報批評,甚至嚴重點還會被記過。 因此室友提出要養它的時候,一心想拿獎學金的朱明是第一個反對的,況且他一向不喜歡這種嬌弱不能自理的小動物。 整個宿舍四個人,除了一向怕麻煩又厭動物的朱明有點理智外,其余的看熱鬧不嫌事大,尤其是被洗干凈后的小黑貓乖乖巧巧的卷縮在室友床里打盹時,兩個大男人當時就被這還不足巴掌大小的柔弱小家伙迷得神婚顛倒,母愛泛濫,當即和室友站在了同一個戰線,完全不把他的淳淳勸告放在心上。 三個一米七八的猛男竟然都被一個小家伙眨巴眨巴的金色大眼珠子迷得上躥下跳,吱哇亂叫,這種荒唐場景換誰看了都要無語很久。 朱明見自己阻止不了他們的瘋狂,室友一再擔保會負責小貓的吃喝拉撒,絕不給他添一絲麻煩,且另外兩個室友也答應會從旁協助,他只得任由他們把小貓圈養在狹小的宿舍里,在學生會檢查宿舍時幫忙遮掩一下,倒是也沒有太大問題,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 后來室友們都各自繁忙騰不出空養貓,他于心不忍,恰好要從宿舍搬出來,順勢就把貓帶出來養在自己身邊,免得它真被硬生生的餓死在宿舍里,成了一張干扁的貓皮。 從他看到小黑的那一天滿打滿算的算起來,這時間也快滿兩年了。 兩年的時間絕對不算短,就是身上養只跳蚤也得有感情不忍心掐死它了,何況還是一只陪伴他吃苦至今的貓,哪怕說不上久伴如親人,起碼也是深厚如戰友,即便他每天要惡狠狠的說八次把它丟出去,但從來沒哪一次真這么做過。 所以朱明從來沒想過,他不離不棄的養了半年多,一起生活兩年之久的小黑,竟然會是一只貓妖。 貓妖誒,這玩意除了在和電視里出現過,幾個正常人有機會能親眼看一次? 哦,他都親眼見過鬼了,而且不像人的房東告訴他,他馬上也不是正常人了,那他見見區區的貓妖是不是也合情合理了? 被宣告了死亡宣言的朱明站在樓梯口呆愣了足足兩分鐘沒回過神,下一刻眾人便見他以破竹之勢轉身跑向樓下。 合理個蛋啊,他沒病沒災的,憑啥就說他不是人了?除了他和閻王爺,誰都別想主宰他的生死! 他們來不及攔,只能目送朱明一邊往樓下跑一邊揚起手臂,高高的對他們比了個中指,還有憤怒高亢的叫吼。 “cao你們媽的,想弄死老子還早個八百年呢!除非閻王爺親自開口,否則誰他媽的都別想留下老子的命!” 話音未落,人已經跑沒了影,咚咚咚的急促腳步聲迅速消失在狹窄的樓梯間。 即便真實的身份敗落讓朱明恐懼不已,黑貓還是怕他在這個古怪可怖的公寓會有不測,緊隨其后的追了下去。 一人一貓前后離開,只剩下房東小伙與鄰居縛醉面面相站。 房東小伙沒預料剛才還怕到躲在他身后瑟瑟發抖的朱明,現下竟敢飛速的逃離現場,順便還放狠話,愣在原地有一會兒沒回過神。 等他回過神,回頭就見一直沒什么舉動的真正大佬任由朱明逃跑,捏著黃紙站在對面幾米的距離靜靜挺立,像是故意忽視他們被無知的凡人戳破真實身份的事情。 他小心翼翼的試探:“王,要不要把他……” 話未說完,便見縛醉的身后屋里黑霧滾出,四抹身影破開層層黑霧走了出來,是四個高瘦不等,面貌不同的男人,周身陰冷,氣場可怖。 隨著他們悄無聲息的靠近,籠罩著404號房的黑霧慢慢褪去,空氣里傳來陣陣的尖聲痛嚎,滿是驚恐。 鬼吏到訪之處,小鬼懼怕,生魂丟失。 朱明完全不知道他的及時逃走,恰好是為自己撿回了一條命。 只見四人齊步走到了縛醉的身后,皆是屈膝而跪,齊聲呼喊。 “屬下拜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