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打破
36 柏弘點頭。 賀成業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柏弘是吧?這邊坐。” 辦公室的落地窗外,就是軍部大樓的空中花園。窗邊,放著兩張看上去頗為舒適的皮質沙發。 按照韓娜指的方向,柏弘順從的走過去,在沙發上坐下。 “喝什么?咖啡?茶?”韓娜問道,“或者,可樂?” “水吧。”柏弘答道。 韓娜往一個好看的玻璃杯里倒了大半杯水,放到他面前的小茶幾上。 “謝謝。” 柏弘眼神低垂,跟她道謝。 初夏時分,窗外陽光和煦。空中花園里,藍色的無盡夏花團錦簇,引來了數只蝴蝶圍著花叢飛舞。 韓娜在柏弘對面的沙發上坐下。 “柏少尉,雖然我們是第一次見面,這幾天我已經從電視上知道了你英勇作戰、保衛祖國邊境的事跡。” 明明就坐在她對面,柏弘卻似乎沒聽見她說話。 韓娜繼續她的開場白。 “今天早上我拿到了你的檔案,讀了以后,我發現,事情可能比我從電視上看到的更復雜一些——由于整件事涉及高級軍事、外交機密,所以我看到的事件描述并不完整。按照常規,我會問你一些問題,盡量不涉及軍事機密,你愿意配合嗎?” 柏弘點了點頭。 “好的,那我們開始。” 韓娜打開了手中的文件夾。 “根據我獲得資料顯示,你于今年三月進入貴霜境內執行特別任務。雖然我不知道任務的細節,但從日期上可以知道,在邊境遭遇戰之前,你和隊友們已經在貴霜境內停留了三個月。” “是。” 柏弘盯著自己面前的那杯水,漠然答道。 “資料顯示,在這期間,你們一直待在諾丹集中營?” “是。” “在集中營停留期間,你有沒有經歷過任何,身體或精神上的虐待?” “沒有。” “任何與性有關的虐待?” “沒有。” “你有沒有目睹任何施加于隊友身上的此類事件發生?” “沒有。” “好的,”韓娜的語氣十分溫柔,“說實話,我收到的資料描述十分模糊,這對我的評估也造成了一定的困難。你看,對于在貴霜的經歷,你有沒有什么內容需要補充?知道更多的細節能幫助我更好的完成工作。” “沒有,”柏弘干脆地拒絕了她,“我沒有需要補充的內容。” “沒關系,那我們繼續下一個問題,”韓娜似乎并不在意他的拒絕,“資料上顯示,最近發生的邊境遭遇戰是對貴霜政府的一次‘反制’,我是否可以理解成,這次戰爭是對于貴霜的……一次報復行動?” “可以。”柏弘簡短的答道。 “根據軍部情報,本次戰爭阻止了貴霜侵占爭議邊境地區的企圖,并且摧毀了貴霜在邊境附近的軍事設施和生化實驗室,”韓娜念著文件上的官方描述,“對于這樣的戰果,你是否感到滿意?” 她話音落下,柏弘盯著面前的那杯水,遲遲沒有回應。 “或者我換個說法,”見他遲疑,韓娜說道,“作為一次報復,你是否覺得已經足夠?” “……是。” 思考了很久之后,柏弘答道。 “柏少尉,我知道你的休假快到期了。你覺得,是否還需要給你一些額外的假期,或者安排進一步的心理咨詢?” “我不需要。”柏弘立即答道。 “那么,本次假期結束后,你是否還愿意留在軍中服役?” “為什么不?” 柏弘抬起頭,看著韓娜。 韓娜與他對視了一會兒,微微笑了一下,向他舉起手里的文件。 “例行公事罷了,沒有特別的意思。” ※ 軍部大樓的走廊一面是落地窗,窗戶外面,是首都維塔無邊無際的天際線。 把柏弘送進韓娜的辦公室之后,賀成業就站在外面的走廊里,眺望窗外的風景。 出乎他的意料,柏弘進去之后沒過多久,辦公室的門就開了。 賀成業回頭,看到韓娜送柏弘出來。 “如果想找人聊聊天,我隨時有空。” “好的,謝謝。” 柏弘向韓娜道謝,眼睛卻沒有看著她。 一眨眼,他又貼到了賀成業身邊。 賀成業拿眼神詢問韓娜。 韓娜清了清嗓子。 “賀長官,能否找你聊幾句?” 賀成業點頭,低聲對柏弘說:“我馬上回來,你在這里等我。” ※ “他的狀況不好,很不好。” 剛在辦公室里坐下,韓娜就開門見山地說道。 “怎么說?”賀成業沉聲問道。 韓娜舉起手里的檔案。 “雖然檔案里語焉不詳,抹掉了很多關鍵信息,但前后串起來,我也能猜到,你們在貴霜經歷了可怕的事情。” “礙于保密規定,具體的事情我沒法說,”賀成業的語氣沉重,“但我可以告訴你,與你所知道的,獵豹之前遇見過的任何一件事都不一樣。” 韓娜點頭:“所以,他不應該有剛才那種表現。” “什么表現?” “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 韓娜嘆了一口氣。 “眼神游離,好像我的問題都跟他無關——這是典型的、PTSD表現中的分離癥狀。” 賀成業看著韓娜,許久之后才說:“我不覺得他不知道自己是誰。” “分離癥狀出現,表明受訪者有很大概率患上了創傷后應激障礙,這并不是說他喪失了理智,”韓娜跟賀成業仔細解釋,“理智上他當然知道自己是誰,還知道要撒一些謊,才能從我這里通過評估,從而繼續服役。” “可以嗎?”賀成業問道。 “讓我跟你說清楚,他根本不適合再繼續服役,”韓娜嚴肅地說,“嚴重的PTSD是一種很難痊愈的慢性疾病,癥狀可能持續終身。焦慮、恐懼、失眠,不停閃回創傷現場,甚至合并發生人格障礙和抑郁癥——他現在不僅不適合服役,恐怕任何工作都不適合他。” “你才跟他聊了幾分鐘而已,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賀成業臉色冷下來,“就這么確定?” “今天只是首診,他的情況已經足夠讓我感覺到棘手。接下去,我必須申請要求軍部向我披露部分機密,然后在多次診療,對他的病情非常有把握的情況下,我才能采用暴露療法,讓他逐步去回憶創傷情景,”韓娜頓了一頓,“他會是一個非常麻煩的病例,治療時間會持續數年。” “如果……他不愿意接受治療呢?” “很多自我意識過剩的人,壓根兒不愿意承認自己受過傷害,從而不愿意接受治療——這種情況并不少見。” “結果會怎樣?” “我見過不少病例,病人裝作沒事,掙扎了幾年之后,酗酒、吸毒、反復自殘、嘗試自殺……最好的情況,有個病人加入了宗教組織,全身心沉浸在信仰中,雖然神神叨叨性格大變,但總算還能正常生活。” “那……只要接受治療,就能好轉嗎?”賀成業問道。 “說實話,并不一定,”韓娜看上去也有些無奈,“對于嚴重的PTSD,輔助藥物療效有限,更麻煩的是,很多時候,再出色的專業醫生,也無法讓患者相信醫生真的能理解他們的痛苦。” “以我的經驗來看,他需要找到一個自己信任的人——親人,或者愛人等等,在他們與醫生的協同之下,才能有最好的治療效果。” “從貴霜回來到現在,他一直拒絕跟家人見面。他爸爸mama很著急,來了獵豹幾次,他都不想見。” “這說明他不相信父母能理解他,”韓娜說,“不要強迫他,先讓他跟想待的人待在一起。” “知道了。”賀成業說。 “另外,我還要提醒你,現在他的心理狀態是很不穩定的,類似于……”韓娜想了一下,“你知不知道,BDSM之類的性活動中,有一個叫‘打破’的概念?” 賀成業點頭:“見過。” “進入打破狀態后,Sub會卸下所有的正常心理防御機制,任由Dom去灌輸新的規則,圈內稱之為‘重塑’。” 韓娜曾經接手過幾個在“重塑”中發生問題的病例,因此對此類情況有所了解。 “柏弘現在就類似‘打破’的狀態,看似還能正常生活,實際上整個人空空如也。任何不專業的人、甚至是專業心理咨詢師的不當處理,都可能會對他造成二次傷害。” 窗外蝴蝶翩翩、繁花似錦,陽光熱烈的撫摸著每一個角落,抹掉了花園里所有的陰影。 辦公室里,賀成業凝視著韓娜的眼睛,半晌沒有說話。 “我知道了,”末了,賀成業開口道,“看在多年老朋友份上,我想請你幫個忙——軍部的評估報告請讓他通過。” 韓娜剛想說話,賀成業就接著說道:“你放心,他不會繼續服役,稍后,我會讓他自己申請退役。” 韓娜點了點頭,又追問道:“那后續治療呢?” 賀成業沉默了一下,起身告辭。 “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他變成你見過的那些人。” —————————————————————————————— 聲明:本文中關于PTSD癥狀及治療的描述,沒有任何專業依據,僅可作為情節看待。 文中描述的關于BDSM中打破-重塑的理論,來源于作者道聽途說,并不真實存在。 另外,作者本人在現實中從未實踐過任何BDSM行為,寫的都是自己想象的屁話,再次嚴正聲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