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懷疑薇薇安的額外叮囑有在影射他的智商，但涉及到正事，他還是很聽堂姐的話的。

    蘭伯特并不意外薇薇安能看出他的一些企圖。有些事如今放到臺面上來討論還為時尚早，他只是在條件剛好適合的時候順手做了布置。但薇薇安一直都是細心敏感的人，與他年齡相近的同輩人中，他向來最信任薇薇安的能力，認為對方無論作為下屬還是領導者，都綽有余裕。

    “她跟你父親也談過了嗎？”他知道如果薇薇安囑咐過喬治，那么沒理由略過里歐叔叔，所以順便問起里歐對此是否知情。而喬治果然也點了頭。

    喬治沒提薇薇安是特意先和自己的父親談了這件事，而自己其實只是順帶的，是為了更方便詢問蘭伯特的想法，才讓他旁聽，“我爸這個年紀的老古董您也是知道的嘛……”他音量放小，先嘟嘟囔囔地念了一句里歐的壞話，看似是在抱怨，但目光卻在小心地觀察蘭伯特的臉色，“他有點不高興，覺得您還年輕，現在就考慮這個問題的話，難免會做出不成熟的決定。”

    里歐的反應倒也符合蘭伯特的預料。里歐對他很好，這種好不只是對親人的天然親近和對族長的尊重，里面還夾雜著對格爾威茨還有對他的愧疚。里歐大概是這個家里最希望看到他娶妻生子的人，好似只要他能這樣按部就班地聯姻，與妻子和睦相處，并養(yǎng)育出一個優(yōu)秀的繼承人，那么他的人生就能變得正常了一般。

    如果沒有意外，他也本該如此。但奇妙的命運讓一只麻雀一頭扎進了他的生活，那個不安分的生命扇動著翅膀，跌跌撞撞，抖落遍地羽毛和鮮血卻仍不肯離去，將他毫無波瀾的日常攪得鮮活生動了起來。

    竟然讓他對那種一眼便能看到結局的未來感到有些難以忍受了。

    在想著這些的時候，蘭伯特冷淡的眉眼若有若無地松緩了一些。喬治察言觀色的能力還沒有出色到能覺察到他舒馳的心情，但至少能看出他沒有因為里歐的反對而不滿，便又開口替里歐描補。

    “我爸倒是不會怪您，就是難免有點遷怒懷特。呃……反正他們也很少能碰上面，您讓懷特先躲他一兩個月，到時候他氣頭過了就不會不講道理了。”

    蘭伯特聞言瞥了喬治一眼，“我并不擔心這個，里歐叔叔會理解的。”他從來不擔心里歐會對他的選擇橫加指責或干擾，畢竟里歐本質上也想讓他過得順心。

    他更擔心喬治能不能變得更加可靠一些，“倒是你，你是怎么想的？”

    議論的重心忽然落到自己頭上，讓喬治發(fā)出了不在狀況的“啊”聲，在愣了兩秒之后才弄明白蘭伯特在問些什么。

    “我和菲菲啊……我的性子您也知道的。”喬治頗有自知之明的笑了笑，他雖然口頭上一直不愿意承認，但他心里清楚自己輕浮慣了，不夠穩(wěn)重，腦子更不如薇薇安好使，得蘭伯特看重純粹是因為有父親和薇薇安的幫扶，以及與蘭伯特一同進學的情分，“所以我在選擇追求對象的時候，女方的家境如何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對方的手腕和為人處事的能力，唔，至少得比我強。”

    蘭伯特對喬治的說法不予置評，他微抬下頜示意喬治繼續(xù)，就看到喬治有點不好意思地伸手摸向了后頸，眼神也虛虛地往他的臉上飄。

    “其實我還是作弊了的，父親跟我提起您的打算之后，我留意了一下您都關注過哪些人家的女孩兒，然后才從里面看中了菲菲。”喬治摸完脖子又去揪自己的劉海，說到這里還不見蘭伯特蹙眉，接下來再開口時就順暢了許多，“菲菲是個相當有主見的女孩，從最開始在聚會上接觸，到后面決定以聯姻為前提進行交往，整個過程中她都很獨立也很理智，是在深思熟慮之后才同意和我進一步發(fā)展關系的。”

    喬治開始細數約瑟芬妮的條件，他越說語調越輕快，漸漸的臉上就不自覺地帶上了一些驕傲的神色，“從人品和才華來看，我都是比不上菲菲的。和我上學時候單純混文憑不一樣，她可是教授眼里的寶貝苗子，未來的大律師大法官候選。”在提到“律師”和“法官”這樣的字眼時，他沖蘭伯特眨了眨眼，顯然是覺得以他們的身份談及這種職業(yè)，簡直充滿了戲劇色彩，“菲菲和我商量過她之后的安排，她上個月剛參加完第一次國考，考得很不錯。她是想要參加兩年的法律見習，然后準備第二次國考的，畢竟以她的水平，如果止步于此的話，多少有點可惜了。”

    盡管喬治努力試著用一種委婉的方式來進行表達了，但以他的水準，蘭伯特還是輕易聽明白了他話中的隱藏的含義。蘭伯特卻并不直接戳破他，反而問了一個在他看來，不像是族長應當問出的問題。

    “你喜歡她？”蘭伯特的語調平穩(wěn)，這句問話中不帶任何的凝視，仿佛只是單純的想要得到答案。

    喬治又一次愣住了，這次他支吾的時間要久得多，好在蘭伯特也并不催促他。

    “這個嘛……雖然本身就是為了聯姻，但是為了以后的日子能過得痛快些，我還是想和聯姻對象培養(yǎng)點感情出來的。”他這確實不是在說謊，他從青春期起就知道自己未來十有八九要走上聯姻這條路，所以他的宗旨和多數同階層的年輕男女一樣，就是在聯姻之前瘋夠玩夠，等到聯姻后就收斂心性盡好責任，不做出丑事讓家族丟臉或吃虧，“而且菲菲也很有誠意的，她不一味迎合我的喜好，也主動帶著我接觸她的興趣愛好，讓我們互相都能多一些了解……”他有些磕絆地解釋，說到最后，小聲嘆了口氣，“好吧，我還挺喜歡她的。”他承認道，至少喜歡到可以頂著壓力試圖在蘭伯特面前為她爭取一二。

    蘭伯特眼見喬治再次緊張起來，卻好整以暇地用指尖敲了敲杯口，而后將酒杯向喬治的方向微微一傾。喬治下意識地匆忙舉杯，迎過來在他的杯子下端輕輕一碰，臉上寫滿了茫然和疑惑。

    “還不錯。”出乎喬治意料，蘭伯特竟出言夸獎，“好歹學會有些擔當了。”

    喬治反應了兩秒才搞明白了狀況，而不等他露出笑來，蘭伯特便總算將他想要的答案遞給了他。

    “薇薇安的想法沒錯。我不打算結婚生子，而她家里有舒伯特叔叔在，也不適合養(yǎng)育格納登洛斯家的繼承人。所以如果你和克萊恩小姐順利結婚，你們的孩子將會是我的繼承人的最佳人選。”

    當這個答復最終從蘭伯特口中被明確的說出，喬治心中有了一種塵埃落定的踏實感，但緊接著，他身上又流露出了一絲焦慮和不安。他張了張嘴，想要向蘭伯特說明些什么，但蘭伯特支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安靜。

    蘭伯特覺得喬治還是過于心浮氣躁，他帶著些責備地掃了對方一眼，等到那個與他同樣金發(fā)藍眼的男人露出點可憐巴巴的表情，沖他低下了頭，他才繼續(xù)道：“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現在只有二十五歲，還不急于培養(yǎng)繼承人。克萊恩小姐想要實習，想要參加第二次國考成為律師，都是她的自由。你們有充足的時間做準備，沒必要過早地將生育放在計劃內。”

    這番話一出，喬治臉上瞬間顯露出不加掩飾的欣喜。如果不是蘭伯特平日里積威甚重，他恐怕會忍不住撲上去給蘭伯特一個擁抱。

    而蘭伯特的忍耐也抵達了閾值，他懶怠遮掩，厭煩的情緒便淺淺浮在了面上，“滾吧。”他冷聲下逐客令，而喬治則立時從沙發(fā)上一躍而起，一口氣將杯子里的酒喝干，然后嬉笑著同蘭伯特告別，腳步輕快地出了門。

    和一個關系親近，但著實……不那么聰明——蘭伯特勉強用另一個形容替代了愚蠢這個詞——的人交談，是十分耗費心神的一件事。蘭伯特已經感到了疲累，他在重新恢復安靜的娛樂室內一動不動地坐了許久，直到手機忽然響起三兩聲連續(xù)的提示音，讓他從思緒放空中回過了神。

    他取出手機，一眼見到發(fā)信人的姓名，緊繃的眉心先是一蹙，接著又緩緩放松了下去。

    這個時間，文森特應該已經到雪場了。對方發(fā)來的消息多半又是一些不重要的閑話，或是給他拍些風景，或是分享路途中的瑣事。

    果然，點進軟件，首先跳出來的是一張夜景。拍攝人的手法很業(yè)余，但也能看出連綿的雪山輪廓，以及被纜車軌道上的燈光裝點得如同一條璀璨光河的長路。在這條絢爛的光帶襯托下，連山峰旁的彎月都顯得黯淡朦朧，只得遮遮掩掩地躲進薄薄的一層云紗之后了。

    蘭伯特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指滑動屏幕，視線繼續(xù)向下，便瞧見文森特貌似無意地向他抱怨，說和他一同外出都是在辦事，還沒能正經地結伴游玩過。

    面對這份含蓄的約會邀請，蘭伯特思索了一陣，當真考慮起，要不要尋個空閑的時間，滿足一下文森特這份小小的索求。而就在他默默梳理自己的計劃表時，他掌中一震，手機又一次響起了清脆的鈴音。

    “啊，對了。”是文森特發(fā)來了一句叮囑，“不要睡，等一等我，別忘了我還要給你做睡前按摩。”

    這句話之后，對話框中又冒起一串躍動的省略號圖示，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隨后一團氣泡在屏幕中“咻”地膨起，將又一句簡訊捧到了蘭伯特眼前。

    “我給你準備了一份驚喜，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