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164你們開心就好
“上餐的時候,先上那份鱈魚。等他吃下至少三分之一,再上另一份。” ———— 臨近月末,黑森州進入一個短暫的雷雨季,為不久后的七月醞釀起夏意。不過是午后三點,被陰云遮蔽的天空已經昏沉得厲害,襯得雷光在白日里都格外分明。 織成雨幕的水滴被山間的風粗暴地裹挾著,前赴后繼地摔碎在窗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別墅里處處都點起了燈光,反倒是一片璀璨,連站在大廳窗畔的男人身上都被灑了一層暖黃的顏色。 菲利普·林克有些怔愣地望著窗外的灰暗景色,只覺得這番狂風暴雨的場景與自己忐忑而蒼涼的內心產生了偌大的共鳴。他聽著低沉的雷鳴和連綿的雨聲,聯想到即將發生在書房中的一切,不禁情緒激蕩,忍不住發出了一聲格外符合自己學歷水平的感嘆。 “這雨可真大啊,雷也挺響。” 這句話說完,他也意識到了自身表達能力的蒼白,有些尷尬地閉了嘴。 菲利普是被他的首席帶進格納登洛斯莊園的。前幾天他的搭檔文森特突然借口身體不適,把寫報告的工作扔給了他。他活到這把歲數頭一次正經寫這種東西,還是要交給蘭伯特看的,簡直開場就是地獄難度,愁得他好幾晚沒睡好覺。 等他竭盡全力憋出來了一個文檔,交給他的頂頭上司過目,那位對他有知遇之恩以及救命之恩的二隊首席憐愛地看著他,輕嘆一聲,然后拍了拍他的頭,讓他回家好好睡一覺。 “報告我幫你改一改,你早點休息,明天我帶你去莊園。”那時候,馬塞爾·奧拉斯的語氣很溫柔,不知為何,給了菲利普某種不太美妙的奇怪錯覺,“至少要讓老爺知道,你的態度是嚴肅認真的。” 后來菲利普想了想,覺得馬塞爾的意思是“如果老爺生氣了麻煩你自覺一點上來下跪認錯”。 菲利普長長地嘆了口氣——這已經是他進入莊園以后第六次嘆氣了。方才馬塞爾上樓去了蘭伯特的書房,他本該到休息室等候,但實在不想干坐著胡思亂想,就拉了個女傭,問能不能去文森特那里坐坐。 不一會兒,女傭問過了文森特的意思,回到大廳來回復了他,“懷特先生請您去他的房間。” 菲利普心中稍稍輕松了一些,想著好歹可以通過文森特了解一下蘭伯特的忌諱,不至于面見的時候弄出差錯,死得太慘。 他跟著女傭朝著文森特的臥房走去,原以為文森特的房間不會太遠,卻沒想到要先上一層樓,還要繞過幾道彎,一路走進了別墅深處。 “懷特先生現在不方便開門,門沒鎖,您直接進去就可以了。”待到了文森特的臥室門前,完成了帶路任務的女傭就沖菲利普微微頷首,而后轉身離開了。菲利普有些疑惑于女傭的說辭,但也沒有多想,只先在門上敲了兩下示意,然后便握住門把,向下一壓。 “懷特,是我,我進來了。”他招呼一聲,將門推開后下意識地掃視了一圈。 整個房間的布置轉瞬間映入眼簾,菲利普的目光在那些考究的家具上飛快掠過,一直以來的某種模糊認知也隨之變得清晰了許多。 只是當他的視線捕捉到了房間的主人時,他登時雙眼微瞪,維持著開門的姿勢,站在門口愣了幾秒。 短暫的沉默之后,菲利普反手將門一合,口中呼出一聲清越的呼哨,“哇哦,懷特,這是在做什么?” 文森特抬起眼瞥了一臉興味的菲利普一眼,沒有急于解釋,只先換了個姿勢,調整了一下身后的靠墊,免得后背被欄桿硌得發痛。 此時此刻,他正赤著腳靠坐在那架他特意定制的鳥籠吊椅里。鳥籠的籠門被翻起扣上,他困坐在其中,被精致的金色柵欄從四面八方團團圍起,稍一動作,就引得鳥籠輕輕搖晃。 瞧起來既像是一樣精巧的收藏品,又像是被精心豢養的寵物。 結合文森特的身份,這便給人一種若有若無的下流暗示。 “如你所見,我因為做錯了事,在被老爺關禁閉懲罰。”文森特卻語氣正經,態度仍舊溫和有禮。他示意菲利普坐到一旁的單人沙發上,似是沒有看出菲利普眼中的揶揄,也對自己略顯曖昧的尷尬現狀毫不在意。 “之前我在妓院不是教育了一個入了歧途的年輕人么,那個孩子似乎不太認同我的教導,回家以后和他的爸爸哭訴了一番。”他輕描淡寫地說起了自己被罰的緣由,有些無奈似的,像是覺得自己遭受了什么無妄之災,“結果不知怎么鬧到了諾依曼家的族長那里,對方特意給老爺致電,委婉地勸誡老爺約束一下我的行為。” 菲利普聽著文森特的說辭,眉梢高高挑起。要不是他當時就在現場,親眼看著文森特把那個嘴上不干凈的青年揍得見血,他可能真的就被文森特這副誠懇的模樣騙過去了。 “所以,老爺就是這么約束你的行為的?”他伸出指尖點了點那架造型別致的秋千吊椅,然后又用手估摸著,將鳥籠的欄桿間距夸張地比劃了出來,“瞧瞧,這縫大的,隨便從別墅里拽個女傭過來都能隨意進出,頂多卡著胸,擠一擠也就過去了。” “嘴上不要這么輕浮。”文森特瞥了菲利普一眼,不輕不重地告誡了一句。他直起身子來,伸出手臂觸向了鳥籠籠門的頂端,而后在菲利普的注視下,用指尖抵住那處的插銷把柄,撥弄了兩下。 “為什么要擠籠子縫?”他輕輕地笑了一聲,說著,竟然就把插銷拔開,將籠門打開了一些,“我要是想出去,直接走門就可以了。” “……”菲利普眼見文森特向他展示完那個壓根沒有鎖的籠門后,又乖乖將門合上,用插銷重新別好。這通cao作讓他欲言又止,他憋了半晌,最后只干巴巴地吐出一句“你們開心就好”。 “所以,你今天來莊園是有什么事?”開過一場玩笑,文森特挪動身子,換了個更方便與菲利普談話的方向坐好。他開口問起了菲利普的來意,有些好奇對方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這換來了菲利普頗為復雜的一聲嘆息,“這就要從你前些天發給我的那條短信說起了……” 菲利普用堪稱哀怨的眼神看著文森特,向對方傾訴了這幾日的悲慘經歷。而就在他與文森特閑聊的這段時間里,位于同一樓層的書房中,氣氛截然不同。 蘭伯特手里捏著那幾頁報告,盯著文末的署名看了一會兒,然后又抬起頭來,沉默地望著站在桌前的馬塞爾·奧拉斯。這位深得他信賴的二隊首席垂眸肅立,全身從上到下,從梳理得一絲不茍的發絲到一塵不染的皮鞋鞋尖,都流露著他所熟悉的那份穩重端厚。 這讓他不由自主地又看了一眼紙上印著的名字,確認自己真的沒有看錯。 蘭伯特抬手按了按微微蹙起的眉心,將手中的報告放下了。他將報告的最后一頁放到最上層,然后將其向馬塞爾的方向一推,指尖在一串姓名上輕敲兩下。 “告訴我,你什么時候改名叫菲利普·林克了?”他淡聲質問,想聽聽馬塞爾要怎么解釋。 解釋這篇報告為何署名菲利普·林克,卻字里行間全都是馬塞爾的行文風格。 馬塞爾微微抬起頭來窺視著蘭伯特的臉色,見蘭伯特沒有真的動氣,便心下一松。他認真地向蘭伯特闡明自己為菲利普改寫報告的緣由,表示菲利普是真的職業預科都沒畢業,水平不足以寫出一份合格的文書。 “他其實已經很努力了,熬夜寫了拿給我看,只是寫出來的東西……實在不適合交給您過目。”馬塞爾有心偏袒菲利普,卻也不敢倚仗自己的身份對蘭伯特有所欺瞞。他特意帶上了菲利普寫的原稿,證明對方的確盡力而為了。 蘭伯特拿過那疊所謂的原稿掃了一眼,只見通篇流水賬,語句毫無重點,邏輯錯亂,還有不少語法錯誤。 還不如喬治偷懶糊弄他的時候寫出來的東西。 蘭伯特又抬起手按住了眉心,他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正待對跟前等待他回復的男人說些什么,卻被手畔忽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打斷了。 他將電話接起,聽筒中傳來海曼的聲音,“老爺,格拉芙家派人送來了密信。” 蘭伯特便知道,這多半是格拉芙家對那兩個俘虜的審訊結果出來了。 有了更重要的事要處理,蘭伯特就沒心思對報告的事情再多做計較。他將菲利普的原稿扔回給馬塞爾,讓對方回去以后多打磨一下菲利普的書面表達能力。 “如果不打算一輩子當個打手,就讓他盡快學會寫作。”蘭伯特的語氣里含著一絲淺淡的不耐,但這份不悅卻沒能讓深諳蘭伯特脾性的馬塞爾再感到緊張。 馬塞爾甚至站在蘭伯特的書桌前走了一瞬的神,他總覺得,蘭伯特給他的感覺,好像沒有以前那么冰冷了。 也……更像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