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59酸澀而甜美的剖白
蘭伯特的眉心蹙了一下,但到底還是沒將手再抽回來了。 ———— 回到格納登洛斯莊園時,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黑森州境內似乎一直在下雪,使得天色昏沉得猶如黑夜,卻比純粹的夜晚還要更加陰郁一些。 蘭伯特已經將近三天兩夜沒有正經休息過了,下車時他感到了短短幾秒鐘的眩暈,但好在他拄著手杖,所以只閉了閉眼,便緩了過來。 “歡迎回家,老爺。”他的管家海曼就候在車旁,肩上鋪著薄薄一層雪花。對方見他睜開眼看過去,便沖他微一俯身,首先向他匯報了莊園里的動向。 “大小姐過來了,現在就在會客室內等您。另外,大小姐帶來的人已經送到地牢去了,您對此有什么安排么?” “不急,先在地牢里放一放?!碧m伯特簡略地回應道,并不急著去看他的俘虜。他從余光里看到文森特繞到車后打開了后備箱,便示意海曼找人來處理那個撿回來的累贅。 他自己則不等文森特跟上他,便自顧自地快步走向了別墅。他在經過車子右側的后視鏡時似乎從中看到了文森特欲言又止的臉,但他腳步未停,更沒有回頭。 他徑直去會客室見了薇薇安。薇薇安顯然已經等了他很久了,連點心茶水都吃了不少,手邊的小瓷碟摞了三只。對方此時正百無聊賴地端著一杯紅茶一口一口地抿著,臉上帶著絲倦意,卻又因為吃飽喝足,而顯得十分慵懶。 他走進門時,薇薇安用一種夸張的表情做出了望眼欲穿的模樣來。 “我親愛的老爺,您終于回來了?!鞭鞭卑卜畔录t茶捂住了心口,她輕輕地蹙著眉,讓那張精致清純的臉呈現出了微妙的嬌弱感,仿佛苦苦等待后終于盼回了情人的少女一樣。 蘭伯特頓時腳步一頓,后背迅速地躥過了一陣寒意。 他最怕薇薇安用這種樣子來捉弄他。薇薇安是兄弟姐妹中長相和他最相像的那一個,雖然他的面容更為冷硬且輪廓分明許多,但他每次見到薇薇安故作柔弱嬌氣,都好像看到是自己在矯揉造作。 這讓他有一種詭異的不適感。 偏偏薇薇安咬住了他的這個弱點就不松口,對方當著別人的面不敢放肆,但在私下里仗著自己是長姐,時不時就要來撩撥他一下。 “別鬧?!碧m伯特嘆了口氣,沉著臉坐到了薇薇安對面,他用較往日更為嚴厲的目光看了薇薇安一眼,立時就讓對方輕咳了一聲,變得正經了起來。 “老爺,船上那個叛徒的底細,我已經派人去調查了?,F在傳回來的消息中還沒有確切的結論,只知道他是去年才跟在我的一個副手身邊做事,因為辦事利落踏實,才會破例跟著出了這次的任務?!?/br> 薇薇安說到這里,又端起溫涼的紅茶喝了一口。她借著這個間隙飛快地瞄了一眼蘭伯特的臉色,見蘭伯特沒有為此責怪她的意思,心中便安定了幾分。 她把玩著茶杯的手柄,繼續說道:“這次出了這樣的事,即便您提前預料到了,沒有造成實質性的損失,我也還是得承擔責任,畢竟,是我手下的人出了問題?;厝ブ笪視氐浊宀橐淮?,如果您不放心的話,我可以請里歐叔叔幫忙?!?/br> 蘭伯特對這個提議不置可否。他并不會只因這次的失誤就懷疑薇薇安的能力,所以他只讓薇薇安自己把握分寸,沒有隨意插手對方的事務。他轉而抬手在空中對著一旁柜子上的座機虛點了一下,薇薇安見狀便起了身,替他將座機拿到了他的身邊,并微微俯身,好方便他動作。 蘭伯特于是就著薇薇安的手拿起聽筒,撥了威廉姆斯房間里的內線號碼。而威廉姆斯大多時候都縮在屋子里不愿意出門,很快就接起了電話。 “去書房里,把書架暗格里有關‘玫瑰戰爭’的文檔拿到會客室來?!彼苯亓水數胤愿懒艘痪?,而后便掛了電話。 “玫瑰戰爭?”薇薇安在聽到這個詞的瞬間便狐疑地挑了下眉,她直覺蘭伯特提到的文檔和這次的變故有莫大的關聯,便隨手把座機往茶幾上一擱,然后側身坐在了蘭伯特的沙發扶手上。 “這聽起來可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東西?!彼囂街u價道。 蘭伯特輕輕嘆息了一聲,沒有回話,只抬手撫摸了一下西裝翻領上的玫瑰胸針。他的這一動作將薇薇安的目光吸引了過去,薇薇安這才注意到了這件被敞開的外衣掩住了大半的飾品,不由得下意識地贊嘆了一句。 “咦,您這只胸針是新得的嗎?設計得倒是挺精巧的?!?/br> 蘭伯特聞言,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短促而低沉的冷笑。他干脆將胸針從西服上摘了下來,而后當著薇薇安的面,用手指捏住了玫瑰中央那顆璀璨剔透的海藍寶石,逆時針擰了一下。 隨著一聲微弱的脆響,寶石脫落下來,露出了其下掩藏著的一只存儲卡。 薇薇安的表情立時嚴肅了幾分,而正當她打算開口詢問的時候,會客室的屋門被人敲響了。 應當是威廉姆斯將文檔拿過來了。蘭伯特頭也不抬地喊了“進”,薇薇安則在門開的時候,隨意地側頭望了過去。 只見威廉姆斯表情有些緊張地抱著一只鼓囊囊的牛皮紙袋,低著頭快步進了屋內。他的臉頰和耳朵上沾染了一層淡紅色,額上也見了汗,像是急匆匆地趕著跑來的。他在進屋之后便自覺地反手關上了屋門,而就在那扇門即將閉合的瞬間,薇薇安似乎在門外看到了一個人影一晃而過。 那人影有些眼熟,發色更是極具特征,好似是她先前見過的那個奴隸。 如果是往常,薇薇安或許還會饒有興趣地跟蘭伯特分享這個信息,并借機打趣一兩句,但此時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她沒有出聲,只將心思放在了威廉姆斯懷里的文件上。 而威廉姆斯在屋門閉合之后,便將臉上局促不安的樣子收斂了起來。他在喘息了片刻之后沉穩地向蘭伯特和薇薇安依次問候,隨后才快步走到蘭伯特跟前,將文檔遞了過去。 蘭伯特接到紙袋之后也沒有打開,而是轉手直接給了薇薇安。 薇薇安立刻解開了袋子上的綁繩,把一疊文件拿出來一目十行地看。這份資料本身實質性的內容不多,但因為夾雜了許多分析和假設,便讓她花費了一些時間才大略地看過了一遍。 她的臉色越看越沉,當她把最后一頁紙扣在茶幾上時,她面上已經沒有任何輕松的意味了。 反倒是蘭伯特仍舊面色淡淡地,似乎并不覺得這些紙上的內容有什么棘手或麻煩的。他用食指節奏性地輕點著杖頭,視線在薇薇安和威廉姆斯身上緩慢地晃了一圈。 “說說看,你們有什么想法。” 薇薇安沉吟了一瞬,“從現有的線索上看,我還拿不準這個‘玫瑰戰爭’計劃的目的是什么。不過我懷疑昨天的事故是對方在小規模地試水,這次雖然失敗了,但是一定還有下一次?!?/br> “可是,我們現在還對‘玫瑰戰爭’接下來的布局一無所知?!蓖匪乖谶@時候接口補充道,聲音中透著一份沉悶的凝重感,“這樣實在是太被動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都在暗網中盡可能地捕捉與這個計劃相關的信息,但是收效甚微。我唯一一次追蹤到一個有可能和它有牽連的聊天室時,卻沒能及時破解這個聊天室的防火墻,對方應該是察覺到有人入侵了,轉眼就在暗網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最后只來得及截獲了一小部分破損殘缺的代碼,而且直到現在也沒能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威廉姆斯最后無可奈何地補充了一句,顯得有些頹喪。他的身體原本就不適合再進行這樣勞心的工作了,所以他負擔很大,最近都沒什么精神,臉色更是蒼白得有些病態。 幸而蘭伯特并不介意這點挫折,也沒有逼迫威廉姆斯的意思。他只是將胸針中的存儲卡交給了威廉姆斯處理,讓對方將現有情報和克勞德手里的線索進行交叉比對,看能不能有什么新的發現。 而后他將桌上的文件歸攏起來收回了牛皮紙袋里,又一次交到了薇薇安的手上。 “這份資料你拿回去仔細收好,找時間交給里歐叔叔,讓他有所準備?!?/br> 薇薇安慎重地點頭應下了,她默契地沒有詢問蘭伯特是否要將“玫瑰戰爭”計劃匯報給教父,只意有所指地表示,自己會妥善處理這次事故的報告,并在將報告交給安東尼奧之前,先讓蘭伯特過目。 “那么,趁著時間還早,我該動身回家了?!鞭鞭卑舱f著站起了身,抬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發。她見威廉姆斯主動去幫她取來了外衣和圍巾,便站在原處沒有動,由威廉姆斯服侍她穿好了衣裳。 然后她將手中的紙袋揣進了外衣中小心地裹好,這才開口與蘭伯特道別。 “再見,老爺。您也早些休息吧,您眼下都有青痕了。另外,如果您從那個潛水員口中問出了什么,還請知會我一聲,我好斟酌著完成報告?!?/br> 蘭伯特輕聲應下了,隨后他也站起身,抬手把薇薇安的圍巾捂得更緊了些。 現下窗外還在下著鵝毛大雪,密密匝匝的雪花被寒風裹挾著撲在窗上,已經將窗戶下沿埋住了一小節。 “讓司機慢些開,注意安全?!彼怪鄄焕洳粺岬貒诟乐?,卻讓薇薇安終于又眉眼彎彎地笑起來了。 “知道了老爺。您可真貼心,讓我以為自己還是個小姑娘呢?!?/br> 薇薇安玩笑了一句,而后不必他人相送,自己輕車熟路地出了門。她在離開會客廳之后便收了笑意緩步往別墅大門的方向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只在圖案精美的絨面上留下了兩串細小的坑印。 而就在她轉過一個拐角,即將進到大堂時,她卻和一個男人不期而遇了。 那人是文森特·懷特。看樣子,她之前的確沒有看錯。 不必多問,文森特堵在這個必經之路上,一定是在等蘭伯特。不過薇薇安倒是沒想到,文森特居然等到現在都沒離開。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將眼前的男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眼中漸漸又有了幾分興味。 “您好,格納登洛斯小姐?!边@時候,文森特已經主動開口同薇薇安問候了。他面上還是帶著一貫溫和有禮的微笑,并不熱切,有著恰到好處的距離感。 “您好,懷特先生。”薇薇安對文森特點頭回禮,而就在此時,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還沒來得及告訴蘭伯特,就被她一時忽略了的小事。 這讓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文森特那雙琥珀色的雙眼,并且心中一動。 “懷特先生,您是在等老爺嗎?”她明知故問了一句,又在文森特點頭之后,假意輕輕嘆了一聲,“哎呀,那太好了。我才想起來有件事情忘了告訴老爺,能不能麻煩您一會兒見了老爺之后,幫我轉告給他?” 文森特不知為何,直覺這個請求有些不對勁,但他無法拒絕薇薇安,只能又一次點了頭。 薇薇安見狀,頓時彎起唇角,湊到了文森特耳邊。 “請您幫我告訴老爺,讓他審問那個俘虜的時候溫柔一些,尤其別傷了那人的眼睛。”她故意鄭重其事的說道,而后又退開了一步,仿佛無心般地感嘆著,“真是太巧了,那人和您一樣,也有一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呢。要是因為受刑而受傷了,可就太可惜了?!?/br> “……”文森特聽到這番話,下意識地心中一緊。他驟然回想起了自己最初能夠留在蘭伯特身邊的原因,這讓他毫無自覺地抿緊了嘴唇,面色倏地一冷。 那時候他之所以被蘭伯特從喬治手中要過來,正是因為他有一雙罕見的,琥珀色的雙眼。 文森特頓時心亂如麻,他原本就因為蘭伯特過于冷淡的態度而有些不安,現在更是被薇薇安輕而易舉地刺激到了,連心跳都有些快。而身為罪魁禍首的薇薇安卻在交代完畢之后便毫不留戀地揮手離開了,對方走得時候甚至對他拋了一個飛吻,像是全然沒有看出他的心緒變化。 可是即便文森特知道薇薇安八成和之前在郵輪上時一樣,是在故意挑撥他和蘭伯特的關系,他卻也還是控制不住地落入陷阱里了。他此時只想跑到地牢去看看那個俘虜到底長成什么樣子,是不是如薇薇安所說也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又是否會是個比他年輕,比他容貌更為出眾的男人。 一種讓他心口發酸發麻的恐慌感在不知不覺間籠罩住了他,他的面容看起來尚算鎮定,但是腳下輕輕用鞋尖碾蹭地毯的舉動卻透露出了他的焦躁。 他覺得自己不能在這里繼續等下去了,他的狀態有些不對勁,如果用這幅模樣來面對蘭伯特,他可能會在蘭伯特面前失態的。 “我這是怎么了?”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用細微的聲響自言自語。他的眼中先是有著零星的茫然,隨后又變得有些動搖,連眸光都黯淡了下去。 他不由得用手捂住眼睛沉默了半晌,而當他漸漸平靜下來得出了一個答案時,他不由得呼吸一窒,整個人都恍惚了一瞬。 這下他再也待不下去了。他立時邁步往自己的房間走去,一路上險些和一個女傭撞在一起,都沒來得及和對方說一句“抱歉”。他在進屋之后把臂彎上的外衣隨手扔在了床尾,而后便徑直走到了穿衣鏡跟前,微微喘著氣,看向了鏡中的自己。 他看到他張了張嘴,而后在無言了片刻之后,啞著嗓子低聲問出了一句話。 “文森特,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這句話說出口之后,他的喉嚨便哽了一下,直讓他有些呼吸不暢。他清晰地聽到了自己急促而激烈的心跳聲,如同躁動的鼓點一般,使他的臉頰和耳廓迅速地熱了起來。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然而文森特不死心,又有些不可置信。 “嘿,你不會真的喜歡他了吧?”他放輕了聲音又問了一遍,而這一次,他聽到自己的尾音在不受控制的發著顫。 他不由得對著自己苦笑了一下,嘴唇彎起的弧度很勉強,只略略翹起一點,便又無力地落了下去。 文森特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他怎么會,又怎么能夠在這種情況下,當真對蘭伯特產生感情呢?他明知道自己與蘭伯特只是各取所需而已,可是從什么時候起,他在取悅蘭伯特時,已經根本不需要刻意做戲了? 就連項圈這種帶著些許侮辱意味的物件,他都可以不帶半點抗拒地戴著它,并堂而皇之地展示在人前。 這可不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文森特略帶嘲諷地想著,但腦海中卻還是克制不住地,一件又一件地記起了自己同蘭伯特一起經歷過的瑣事,以及他因為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對蘭伯特產生悸動的瞬間。 無論是輕緩的觸碰也好,還是無心的言語也罷。 那些回憶都太過零碎了,可是再次想起時又帶著甘甜的暖意,讓他一件都舍不得忘。 于是他這才發覺,他大概從很早的時候起,就開始無知無覺地淪陷了。 這可如何是好。 文森特想到這里,又嘆了口氣。只是他這次卻是垂下眼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不但沒有因為認清心意而更加不知所措,反而顯得如釋重負一般。 “我最后再問一次。文森特,你喜歡他嗎?”他不厭其煩地再次對著鏡中的男人問道,而在話音落下之后,他只停頓了幾秒,便平靜地給出了答案。 “你喜歡他?!?/br> 是的,文森特不得不承認—— “我喜歡他。” 他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舒緩著眉眼無聲地笑了起來。而后他抬起手輕輕覆上了鏡面,用手指溫柔地撫摸著鏡中人的眼睛。 這樣也好,不過是喜歡上了一個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反正他一時半刻是無法離開蘭伯特身邊的,與其自尋煩惱,不如放縱自己享受一次。 更何況,他可不甘心只有自己陷入這種麻煩的境地里,如果能把蘭伯特也拉下水,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