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4雙胞胎
蘭伯特于是合上書,微微側過身子,看向了對方。 威廉姆斯恭敬地垂著頭,沒有直視他,這個看起來尚顯青澀的男人此時面容沉穩,氣質上竟顯得成熟了許多。 全然不是先前那副瑟縮可憐的模樣。 “老爺,我回來了。” 威廉姆斯首先開了口。 “許久不見了,威廉。”蘭伯特雙手十指交錯,神色間不見親近,但口吻并不似往常般冷硬,“我沒想到,你會用這種方式回來。” 威廉姆斯對此沒有多做解釋,他事先的確沒有告知蘭伯特自己的計劃,但是他相信對方能明白自己的用意,并且不會責怪他自作主張。 他作為聯絡人,為蘭伯特接洽地下的生意往來并收集信息,已經有三年了。偽造身份對他而言是常有的事情,因此他做起來駕輕就熟,全然沒被施瓦茨發現端倪。 而如今,他在未被傳召的情況下回到了蘭伯特的身邊。 “老爺,我的時間不多了。”威廉姆斯只簡單地說了這樣一句話,并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 而蘭伯特果然沒有追究他的意思,只點了下頭,追問道:“還有多久?” “……不能確定,但最多只有兩年左右了。” “如此便回來吧。”蘭伯特這就算是應允了威廉姆斯的要求,他用目光示意對方坐下,威廉姆斯便退了幾步,坐到了一旁的木椅上。 “你剛才,去見懷特先生了。” “是。”威廉姆斯并不否認,畢竟奴隸所住的房間里裝著監控,蘭伯特既然開口問他,必定是查看過了。 蘭伯特于是微微挑了下眉,他換了個更為放松的姿勢,看起來像是要進行一次長談。 “說吧,有什么收獲?” 威廉姆斯聞言做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他坐姿端正,目不斜視。 “懷特很謹慎,他開門的時候稍稍側著身子,兩腿略微張開,前后交錯,一只手也搭在腰間的皮帶處,應該是長久以來留下來的戒備習慣,方便隨時拔槍反擊。 他即便見到門外的人是我,也幾乎沒有將背部直接面向過我。而且他在第一次審視我的時候,就發現我的項圈是舊的,但他對此并沒有貿然提出疑問,大概還在評估我的威脅程度,沒有完全消除對我的懷疑。 另外,他對疼痛的忍耐度很高。昨晚清創的時候,傭人將他灌了膿后又結痂的傷口全都重新切開了。他用的藥我查看過,并沒有鎮痛的功效,但是他方才行動間沒有半點不自然的地方,臉上也未見痛苦的神色。” 威廉姆斯說到這里便止住了,畢竟短短幾分鐘的交談,他并不能觸及太深。 然而蘭伯特似乎對他的報告并不滿意。 “只有這些么?”蘭伯特淡聲問道,一時間令威廉姆斯控制不住的繃緊了脊背。 但威廉姆斯沒有回話。 蘭伯特于是輕輕冷哼了一聲。 “威廉,一個月前瑟蘭利死的時候,你沒有回來。但是現在我要找新的奴隸了,你便及時地出現了。 你是想告訴我,你只是來幫我把關的么?” “……”威廉姆斯因為這番話而沁出了冷汗來。 他早該知道,他的小心思瞞不過蘭伯特的。畢竟他們彼此都太過熟悉了,他有多了解蘭伯特,對方就有多了解他。 而他挑在這個時間點回來,當然……是為了瑟蘭利。 為了他的雙胞胎哥哥。 他以為自己只要不回來送別,就能否認瑟蘭利已經死去的事實。然而當他得知蘭伯特要找新歡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有多不甘心。 瑟蘭利做了蘭伯特五年的床伴,一朝身死,這就便如此迅速地被人頂替了。 威廉姆斯知道自己的哥哥有多愛面前這個男人,他甚至知道自己的哥哥為何而死。 但就是因為如此,他才不能接受。 他還是太天真了,以為蘭伯特骨子里殘存的一點人性能被瑟蘭利留住。 到頭來蘭伯特還是如從前一樣,甚至更加令人懼怕。 威廉姆斯忽然有些絕望,他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阻止蘭伯特繼續在那條路上走下去了。 “威廉,收起你這副表情。” 蘭伯特忽然蹙著眉打斷了威廉姆斯的沉思,威廉姆斯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沉默了太久,而且竟然在對方面前走神了。 “我失態了,請您恕罪。” 他沉聲道了歉,嗓音卻毫無征兆的啞了,“老爺,我清楚自己的分寸了。我現在只是想知道,我哥哥他……死得痛苦么?” 蘭伯特聞言沉吟了一瞬。 “他死的時候,在笑。但我想,他大概還是痛苦的。”蘭伯特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仿佛僅僅是在闡述一個客觀事實。 “畢竟我親手扼死了他,一點點窒息而死的感覺終究不會好。” “……唔!” 威廉姆斯堅持了那么久,此時他終于支撐不出,從喉嚨里發出了一絲痛苦而壓抑的嗚咽聲。 蘭伯特呼吸微微一窒,一時間隱約覺得胸口有些悶。 他不由得將視線放到了威廉姆斯的脖子上,或者更準確的說,是放到了那只舊項圈上。 那項圈曾經是屬于瑟蘭利的,他不等威廉姆斯跟他討要,就主動送了過去。 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出的僅有的安慰了。 “瑟蘭利的尸體已經火化了,骨灰埋在溫室里,白色風信子下。”他注視著威廉姆斯紅著眼圈強忍淚意的樣子,忽然也為自己的無動于衷而感到了一絲久違的悲哀。 但是這種無用的情緒轉眼就被他拋卻了。 “等你死后,我會把你的骨灰和瑟蘭利的埋在一起。” 威廉姆斯聞言嘆了口氣,抬手揉了一把眼睛。而后他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來,笑得格外用力,看起來卻扭曲得瀕臨破碎。 “您要親自動手嗎?” 蘭伯特沒有直接作出回答,而是將問題拋了回去。 “你想讓我親自動手么?” “不。”威廉姆斯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想踏踏實實地活到最后一天。我也不想死在這個房子里,在我閉眼之前,我要靠在家鄉的蘋果樹下,最后再見一次記憶里的晚霞。” 蘭伯特因為這樣的回應而失神了一瞬,他將放置在一旁的手杖握在了手中,掌心被杖頭的雕刻硌得微疼。 “如你所愿。” 他沒有思考太久就同意了威廉姆斯的要求,話音落下后,他的心里莫名地松了幾分。 “我會為你收尸的。” 威廉姆斯于是又笑了起來,這次他松懈了肩膀,笑得微微彎了腰。 “謝謝您,小少爺。” 他用極輕的聲音念出了這樣一個已經被棄置的稱謂,以為只有自己能夠聽到。而蘭伯特對此也全無反應,仿佛真的一無所知。 于是對話進行到這里,就要告一段落了。蘭伯特正過身子挪開了視線,重新拿起了桌面上尚未合起的書本。 威廉姆斯則徹底安靜了下來,他在原處靜坐了一個小時,當下午茶時間到來的時候,他主動站起了身,不著痕跡地活動了一下僵硬的雙腿。 “那么,我回去了,老爺。”他微微躬身,聲音已經恢復了平靜。而后他將襯衣的扣子解開了幾個,打算把領口處揉弄得皺一些。 蘭伯特聽到衣物摩擦的響動,略微抬了抬眼。 “假設,你真的只是一個面容酷似瑟蘭利的替代品,你覺得我第一次見你,會做些什么?” 威廉姆斯手上的動作一頓,而后忍不住懊惱地笑了一下。 “您會坐在那里默不作聲地盯著我看,直讓我胡思亂想心神不屬,但是卻什么都不做,讓我白白緊張一個多小時。” 他說著把衣裳重新穿好,并將布料抻平,而后抬手開始揉眼睛,把眼眶周圍弄得發紅。 等他將手放下時,他臉上已經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連眼睛里都蓄了一層水光,配著通紅的眼眶,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了,回去吧。”蘭伯特到底被威廉姆斯這幅故意作怪的樣子取悅了,他的眉眼稍稍柔和了一些,說話時的音調也帶了些溫度。 威廉姆斯見狀,心下里輕松了許多。他道別之后放輕腳步退出了書房,離開時剛好碰到海曼推著餐車,送來了下午茶。 他于是側身給海曼讓了路,目光不經意地掃過了餐車上的茶具。 一只茶壺,一只放著方糖的碟子,還有一只空杯子。 威廉姆斯臉上莫名神色一緩,而后他彎著唇角,腳步輕快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