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成舟若真是記得，也不會是如今的光景了。

    顧蕭見他神情，便知九分，于是也不再逼迫，只是打開了門道：“在下先行一步，你自便吧。”

    反正這人武功上乘，一般人也奈何不得他，顧蕭便準備關門，卻被柳成舟隔了一只手卡住，好在顧蕭關得不快，倒不至于把人手夾了。

    “你說是我安排別人把柳成舟的尸體送走，帶你去云鶩山莊？那可見原來的我不想讓你去參加這個葬禮。”

    顧蕭沒說話，柳成舟何其敏銳，便探手來抓顧蕭手腕，“我說過，在我想起來之前，你休想離開我半步，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別走。”

    顧蕭終于動怒，也不客氣便一掌拍出，借力后撤一步，輕身而起，翻過客棧圍欄，穩穩落在外面寬敞的主道上，柳成舟自然也不落后，甩袖帶起勁風，身后的門便啪地緊閉，顧蕭抽身后，直接將自己頗為自得的門派輕功用到極致，不曾想，柳成舟與他步法一致，卻棋高一著，更加出色，瞬息之間便掠到他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柳成舟看了顧蕭一眼，又不著痕跡地看了自己一身青黑，先把心里這茬不適壓了下去，對顧蕭道：“你先勿惱，我也是迫不得已，現下除了那把劍，我便只覺得你分外熟悉，若你一去不返，我豈不是與這世界沒有絲毫聯系？”

    顧蕭卻道：“你為何會青云派的獨門步法？”

    “嗯？”

    “你剛才追我用的正是逸塵青云，這門功法不傳外人，你為何卻會？”

    柳成舟搖了搖頭道：“不知道，自然就使出來了。”

    這人身上的謎太多了，顧蕭長嘆一聲，兩相權衡，邊往回走邊道：“既然你什么都想不起來，那可有什么想做之事？”

    柳成舟這次倒是答得痛快：“有。”

    ……

    “你來裁縫店作甚？”

    柳成舟已經抬腳走了進去，裁縫店的老板娘臉上笑意盈盈，領著柳成舟進了店問到：“郎君是給自己采買還是給家里旁的人？”

    “自己。”

    顧蕭聞言更是無奈……原不曾想，這唐奉青內里本尊還是個分外在乎儀容的人，只是不知道在血海里滾的時候，是何模樣了。

    “那郎君可有什么喜好？”

    柳成舟指了指門外的顧蕭道：“跟他一樣便好。”

    老板娘這才將目光移到并未踏進門來的男人，只見他一襲白衣，下擺處綴有幾朵白云紋繡，樣式倒是簡單大方，老板娘精明地瞇了瞇眼：“原來郎君是青云派的人，那郎君算是來對了地方，每年青云派的衣裳都是咱家定做的，做工那是一等一的好……”

    柳成舟出來的時候，顧蕭明顯受到了震撼，那一瞬間，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甚至以為是柳成舟死而復生，站在了他的眼前，即便唐奉青與柳成舟的模樣相去甚遠。

    柳成舟沒有漏掉顧蕭臉上的表情，他理了理衣襟，與顧蕭站至一處，兩人均是一身白衣，身量修長，一人略矮，但眉目鋒利，如一柄利劍，叫人移不開眼，而另一人則更為柔和，在其身側也未失顏色，倒如劍鞘般收斂了他的鋒芒。柳成舟一雙漆黑的眸帶上了某種興味：“我覺得我們合該這樣并肩而立，原先的我應該也更喜歡這類穿著。”

    顧蕭假裝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掂了掂輕了不少的錢袋：“光一套衣服就花了我十兩銀子，也算是相熟的了，我便算你一分利，欠條晚上補到你手里。”

    柳成舟：“……”

    顧蕭也不想太煞風景，便道：“可還有什么想做的？”

    柳成舟搖了搖頭。

    顧蕭道：“你沒有，我倒是有。”

    柳成舟掃了他一眼用眼神詢問，顧蕭便去鐵匠鋪買了把普通的劍擲向柳成舟，提高了音量道：“跟上。”

    柳成舟提著劍一路追著顧蕭，幾乎到了翠蔚山的山腳，才得了一片空地，顧蕭才堪堪停下。

    “你既然會逸塵青云，那凌霄九劍呢？可會使？”

    顧蕭拔出青云劍，平平挽了個劍花，隨著劍尖在暮色下劃出點點星白，整個人便如一陣清風，追著劍勢由緩入急，一挑一刺都恰到好處，巧而干練，正是凌霄九劍第一式——不工，隨后如疾雨驟至，掀風裹浪，蕩起一地輕塵，劍帶狂風，衣袂翻飛間，寒芒已現，直奔柳成舟面門，柳成舟并未拔劍，這兩式他的確分外熟悉，甚至心頭已隱隱想出破解之法，好像他們曾經這般比試過，在瞬息之間他長腿一掃，將風攪得更亂，顧蕭甚至沒看清他是如何拔劍的，那柄劍就已經舞出一片絢麗劍花，卷起的氣流如驚濤拍岸，強橫的氣壓讓顧蕭心口一窒，甚至送出去的劍都頓了一瞬，隨即被柳成舟的劍氣掀退了數步。

    是困龍！

    “柳成舟——？！”顧蕭堪堪停了后退的步子，這一喊幾乎是破了音，他盯著面前的人，雙眼發紅，目眥欲裂！

    柳成舟極為漂亮的收了劍入鞘，瞧了顧蕭如今的模樣，更是不解：“柳成舟不是死了？”

    “整個青云派，除了師傅與師叔師伯們，只有你……只有你……”能輕易的用同源劍法將他打得狼狽不堪！

    柳成舟站得筆直，顧蕭卻是連劍也顧不上，一個疾沖，探爪直取柳成舟那張略顯稚嫩的臉，柳成舟一抬手，穩穩止住了顧蕭的攻勢，靈活的手指順著顧蕭手指的線條往上捏住了他的手腕，順手一帶，便讓人穩穩的投入懷中。

    “想探我真面目，你需得說說，你與這柳成舟又有什么恩怨糾葛？”

    顧蕭掙動了幾次，卻被人制得牢牢的，柳成舟親昵的湊近了些，鼻尖蹭著他頸間的汗珠，嗅聞著顧蕭身上淡淡的熏香味，不由得雙臂其上將人擁得更緊，舔了舔唇道：“你身上有我喜歡的味道，你一怒的時候，好像更濃了。”

    顧蕭咬了咬牙，饒是他自詡君子氣度，卻也是怒不可遏，雙手掙脫不得便著腳去招呼面前的人，卻被柳成舟鎖臂收緊腰，止了攻勢后往上一拋，整個人便被柳成舟穿膝穩穩抱住，手腳俱是動彈不得，他狠狠瞪了人一眼，將畢生說學不多的粗鄙之言一股腦兒倒出，柳成舟蹙起眉，湊得極近，幾乎要與顧蕭喋喋不休的唇貼上，語調卻不見一絲怒：“這柳成舟難不成比唐奉青還可惡？竟惹得你如此破口大罵。”

    顧蕭仿佛聽了個天大的笑話，大笑不止，柳成舟饒是縱容他，也有些頭疼，只好一不做二不休，用嘴堵住了他惱人的嘴，利齒先是懲罰性地咬了咬他被口水潤得又濕又軟的下唇，而后軟舌長驅直入勾起顧蕭的舌頭，吸入自己嘴里這一畝三分地來，用牙齒輕輕磨那敏感不已的舌尖rou，顧蕭罵也罵不出聲，舌頭軟rou被人如惡狗磨牙一般又磨又咬，幾乎疼得眼淚都要飆出來了，他這一瞪多少在柳成舟眼里也只是逞兇之勢，不痛不癢，卻是風情醉人了，不由得加深了這個吻，極盡糾纏之能事，直吻得顧蕭喘不上氣，窒息之感猶如重重枷鎖，令顧蕭回憶起記憶深處的恐懼，面色便失了紅潤轉為蒼白，鼻翼翕張，奮力想攫取更多新鮮空氣，眼角將落不落的水珠也脆弱地滑入鬢角，柳成舟見他不對勁，只得松了嘴，顧蕭倒是斂了爪牙，沒再攻擊，而是抓緊了胸前衣襟，喘息如牛，雙瞳微縮，似在恐懼什么。

    “怎么了？這么大的人了，連換氣也不會。”

    顧蕭一拳擂上柳成舟胸口，卻顫抖不已，沒什么分量，柳成舟只得把他放下，仍是將人摟在懷中，握住了他的手，另手輕撫著顧蕭脊背替他順氣，待到顧蕭終于緩過勁兒來，才柔聲道：“我卻不知你有這忌諱，也是無意，你想看我真面目我應你便是，但你需得說說你與柳成舟的過往，也好讓我明了一二。”

    顧蕭喘勻了氣才道：“你先放手。”

    柳成舟充耳不聞，顧蕭瞪了他一眼，也無成效，只好裝作看不見，“我與柳成舟從小一塊在青云派學藝，我長他五歲，他叫我一聲師兄，不過這世道強者為尊，他失蹤四年后重回青云派功力大漲，連敗數名青云弟子奪得青云第一，師傅授予應雪劍，若無意外他應當是青云派下一任掌門了。”

    “那到底出了什么意外？”

    “他若安分守己繼承青云派也就罷了，卻偏要請命參加那勞什子武林大會，魔教圍剿云鶩山莊眾豪杰，那慕容獻更是直奔他而來，而后我們不敵，柳成舟身死，我倒是撿了個便宜成了武林盟主。”

    柳成舟眼中疑惑更甚：“你這般說，那柳成舟與你無冤無仇，還算是有助于你呢。”

    顧蕭恨聲道：“你懂什么！一般人尚且不受嗟來之食，他憑什么陷我于此境地！世人皆知我不如他，這盟主之銜更是別人撿剩下來的，天下之人如何看我，你可曾想過。”

    哪知柳成舟卻是一臉無所謂：“縱使那柳成舟生前有多厲害，也不過黃土一抔，你覺這般坐上盟主之位不妥，卻不知若是換了其他人，怕是求之不得，況你千里取尸，全其身后事也是仁至義盡了，天下人又何來資格取笑你？”

    顧蕭頗具責備之意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卻實實在在的舒緩了一分，“……可你也知，與我同去之人，僅三人生還，待這邊事畢，我還須得上云鶩山莊給各家各派一個交代。若你真是柳成舟，那這一切，豈不是荒誕至極，我……又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