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毓點上了燈，看到床上的人一愣，顧蕭只說讓他來看看唐奉青的傷，但沒告訴他，這個人現在渾身赤裸，血都快流干了！

    蘇毓趕緊探了探床上昏睡過去的人的脈搏，好在還有動靜，脖子上有一道不知道是被什么武器所傷的疤痕，此刻血已經止住了，只是傷口更顯猙獰。

    蘇毓包扎好之后擦了擦額上的汗，“盟主是遇到了魔教襲擊嗎？”

    顧蕭搖了搖頭，“是他逼出了我體內另外兩股內力，而后應該是承受不住被反噬，陷入了癲狂之境。”

    蘇毓想說那癲狂之境也不用把自己的衣服爆掉吧，又瞅了顧蕭一眼發現他也換了新的衣物，床上的狼藉還未收拾，依稀可以分辨出里面有顧蕭的衣物在，蘇毓了悟，驚覺自己還是不要過問太多，只道：“他目前并無大礙，好生將養即可。”

    而后蘇毓又探了探顧蕭的脈，喜道：“兩股內力果真散了，只要盟主按時服藥，毒也會很快祛除，到時候目盲之癥也會消除，恭喜盟主！”蘇毓心里嘀咕，也難怪顧蕭不顧旁人眼光，雙修之道的確大有裨益，只是他們跟唐門的人走得太近終歸是不好，蘇毓遲疑道：“盟主……今年天字一號榜應是要重排了。”

    顧蕭愣了一下，也不知蘇毓是何用意，點了點頭回應，“的確，蘇兄對名次有何不滿嗎？”

    蘇毓攢眉，只道暫時還未揭曉榜單，只是好奇罷了，便走了。顧蕭摸不著頭腦，坐到床邊時才反應起來，蘇毓應是在提醒他，唐奉青是殺字一號榜上鼎鼎有名的人物，心狠手辣自不必多說，可在顧蕭看來，唐奉青倒是心地善良，救了他兩次不說，還給了他解毒丹……顧蕭張了張唇，驚覺當初給他解毒丹的，非是唐奉青，而是柳成舟偷來的，可唐奉青聽了他的話竟沒覺得奇怪，再說解毒丹這樣貴重的東西，唐門內部必是要清點物資，柳成舟因何認識唐奉青，又因何說唐奉青是小偷，又是否是從唐奉青身上偷了解毒丹，若真如此，唐奉青又為何瞞了下來……

    太多的疑惑讓顧蕭有些頭疼，他揉了揉太陽xue，更夫又敲過一梆，夜深人靜，出去的人還沒有動靜，于是他坐到了床邊，聽著唐奉青平緩綿長的呼吸算時間，也不知過了多久，唐奉青呼吸一促，伸手胡亂抓住了顧蕭垂在腰間的青絲，顧蕭被扯得一痛，不得不側過身湊近了人，唐奉青猛地睜開了眼睛，盯著顧蕭放大的臉，瞳孔猛地縮小……面具！他的臉！

    顧蕭顯然是察覺道唐奉青醒了，便輕聲道：“奉青，可好些了？”

    唐奉青驚魂未定，伸出另一只手在顧蕭面前晃了晃，但顧蕭毫無反應，他終于松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臉，面具居然又回到了他的臉上！難道是自己的記憶混亂了？

    “奉青？”

    顧蕭一聲輕喚拉回了唐奉青的神智，他搖了搖頭應道：“并無大礙，郎君掛心了。”唐奉青不著痕跡的抽了手，放開了顧蕭的頭發，顧蕭端坐了起來，與他背對著，唐奉青終于放下了懸著的一顆心，固定好了面具掀開了棉被，移步至窗前，明月高掛天心，秋風吹得他鬢邊發絲微亂，還未干透的冷汗汲走他身上的熱度，風一拂，冷出一層雞皮疙瘩。清冷弦月被一層飄過的云蓋住，屋子里暗了下來，唐奉青咽了口口水，想起了兩人唇舌相觸的情形，隔著一層面具摩挲著唇，如今他不能以唐奉青的身份指點顧蕭凌霄劍法，但可喜的是，他回血重樓與六大長老一戰之后，從慕容獻口中得知了云瀾劍的下落。

    青云劍雖是不錯，但畢竟只是普通的軟件，哪比得上神兵寶鑒上排行第十的云瀾劍。云瀾劍乃是神匠邱成為其妻子打造的一把軟劍，劍身薄而通透，韌而不剛，劍柄處浪紋翻涌，綴有一枚祥云劍配，邱成曾曰：相思應雪簌簌落，云涌浪翻海天闊，與子偕行，常伴吾身。

    “郎君可知道云瀾劍？”

    顧蕭微微側過頭，辨出唐奉青所在位置，“聽是聽過，不過云瀾劍早就銷聲匿跡了。”

    “你繼任武林盟主，我思來想去，覺得這一份禮物是最合適。”

    顧蕭輕輕笑了笑，“說起來我們不過才見了兩次，卻是一見如故，我要是有個弟弟，大約就希望是奉青這樣的吧。”

    唐奉青伸手捏住了窗框，但他知道顧蕭如今聽覺更為靈敏，也不敢用力，旁敲側擊道：“以前聽說你跟柳成舟情同手足，若一直如此，倒是如愿了。”

    顧蕭皺眉，復雜的心緒涌上心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與柳成舟相識十五載，初時親密無間，猶如手足，柳成舟失蹤了三年，回來以后卻是性情大變，冷漠刺骨，像一茬又一茬的冰棱子，一靠近就刺得他渾身是血，形如陌路，視為仇敵，也不過瞬息之間，可他墜崖起死回生之后，柳成舟又總是過分殷勤，耐人尋味，琢磨不透。

    顧蕭別過頭，唐奉青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到了他面前，伸手刮過他側臉淚痕，聲音有些輕飄飄的，“他的死就讓你那么難過？”

    顧蕭抹了抹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說起來可笑得很，我不知道我們為什么生了嫌隙，也不知道他又為什么突然對我那么好，更不知道他為什么救我。”

    唐奉青摘掉面具伸出舌頭舔著指間上的水痕，咬唇輕吐：“你應該是知道的。”

    顧蕭錘了身側床邊一拳有些憤懣，“他喜歡我就可以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嗎！誰稀……唔！”

    柔軟的舌頭輕易撬開了顧蕭的牙關，掃過了齒列，顧蕭呻吟一聲，雙手攀上唐奉青的背，加深了這個吻，借以將腦子里嘈雜的聲音摒退，一廂情愿的喜歡，又一廂情愿的付出，落在他身上，只會讓他感到不安，而如今柳成舟死了，不安變成愧疚纏繞著他，他們也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柳成舟指教頗多，令他多有受益，便愈是令他愧疚，當初或許應該對他好一點，再好一點……

    “唔……”顧蕭有些喘不上氣，抓緊了唐奉青背后的衣服，明明看不見卻還是睜大了眼睛向人求助，唐奉青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舌頭退了出來，一下一下舔過他染了水的唇，時不時啜出一聲水聲，羞得顧蕭臉色緋紅，伸手推了推人，這樣的行徑太過卑劣，柳成舟與他的事，不應該再扯進來第三個人。可惜唐奉青紋絲未動，拉下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火熱的唇游弋到耳側，包裹住了耳垂，吐詞得含混不清，但足以讓顧蕭聽懂了。

    “他已經死了，往前看吧。”

    顧蕭握緊了扣著他的手，“我不相信……活要見人，死要見尸，等他們取尸回來，我要親自驗尸，若非……”

    “你這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我不在乎……他是魂歸黃泉一勞永逸，可我呢？當日決戰，僅我們三人在場，而后不敵我昏迷了過去，連我都沒有親眼見過慕容獻殺死柳成舟！他若真殺了柳成舟，為何不殺了我！為什么……不殺了我？”

    顧蕭陷入了一場困局，太多的事他想不透徹，又隱約知道解開這些謎，未必是自己能承受的，但他如今已是水深火熱，他沒有辦法跟周文玥交代，他管不住鋪天蓋地的流言，他甚至不敢回青云派，明明一朝飛黃騰達，卻驚覺自己無所依憑，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柳成舟的死，他必須要確認！

    唐奉青面露痛苦，他不想讓顧蕭卷進漩渦，可他非是神佛，顧蕭自己要踏進這漩渦之中，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深吸了一口氣，繼續道：“魔教只為威懾天下武林，殺一儆百足矣，如今你已經被你的偏執蒙蔽，徑入幽州城已是給人送上門去，你查明真相了又當如何？即便柳成舟不死，他假死銷聲匿跡為的是什么？勾結魔教嗎？！”

    唐奉青的話猶如驚天巨雷，震得顧蕭瞪大了瞳孔，他慌忙道：“不可能，柳成舟不會背叛青云派！”

    “那你又何苦為難自己！我自知勸不住你，我聽得云瀾劍最后一次出現的消息在鳩烏山，這座山在西北處，離云鶩山莊倒是只有約一個半月的路程，傳聞山上有眾多斑鳩，振翅于飛之時猶如一團烏云，故而得名，那里的村民還未開化，不識此劍貴重，以為是普通的鐵劍，便視為奉物，祭進了玉嬋湖里，今夜我護你回云鶩山莊，而后去取劍，有它助益，你行事也要好得多。”

    顧蕭一時無語，真心發問道：“你又是何苦待我這般好？”

    唐奉青伸手擦過顧蕭嘴上多余的水液，顧蕭也不躲不閃，唐奉青便道：“你應該也是知道的，我本是不相信一見鐘情的，那只是因為沒有遇到你。”

    可這也只是唐奉青的托辭，柳成舟對顧蕭，是經年累月的妄想，是恨不得融入骨血的瘋狂，沒有一見鐘情，只是一載深過一載的渴望。

    顧蕭垂著頭，露出的耳尖卻悄悄紅了，唐奉青卻是不放過他，伸手捏了捏他通紅的耳垂，“不過郎君不用擔心，唐門的人朝不保夕，你我本是殊途，這些都是云煙罷了。”

    顧蕭動了動嘴唇，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倒是窗邊突然炸開一簇煙花聲，顧蕭當即站起了身，“是信號！他們回來了。”

    唐奉青替他理了理衣襟，將他往外輕輕一推，“你先去，我守在暗處。”